矗立着高耸入云的佛塔的广阔树林已被夜色吞没。
伴随一声响雷, 天边像被徒手撕开来一道裂缝,雨水倾泻而下, 落在地上溅起朵朵水花。
凉玄从来都是“用完就让滚”, 到达古镜塔, 从马鞍上下来后, 他就不管这匹被他偷来的可怜马儿, 兀自往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下走去避避雨。
白靴被泥泞的泥土打湿, 脊背豁然被个东西撞了下, 凉玄回头,豁然对上一张近在咫尺的马脸。
马儿对自己被遗忘一事表示难以置信, 眼前的男人在神不知鬼不觉中,从它的主人手上偷走了它。
它一没普通马壮实,二比普通马还要丑,却有一份堪称莫名其妙的自然, 不信只一次就没了利用价值。
之前被偷时,它有好好观赏这窃贼的相貌,凭良心讲,这窃贼的长相是真的好看, 锋利却不失柔和,冷冰冰的,真要形容, 那就是像一朵沾了霜雪的梨花。
它从来都是在美人如云的北阳城中奔波,可这么好看的人还是第一次见。
马儿对这位“新主人”表示很满意,也只有这样不沾人间烟火的人才配得上它, 它早就想甩掉原主人了,拿头使劲往凉玄的身上怼,似乎是想要他摸摸自己。
凉玄顿了下子,薄唇微张,扯出两个字:“舔狗?”
马:“……”
“别靠那么近,你的狗脸都要怼哥哥脸上了。”凉玄薅了一把马儿头上的毛,轻轻拉扯,齐齐断了一截,很快乐地伤着它的自尊,“听说下雨天躲树下会被雷劈死,乖哦,长得像狗的马不配活着,自行了断吧。”
这混蛋功力不减当年,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特别不是东西,自入魔后变得易受刺激,性子阴晴不定,这功力便不断随着心情变本加厉。
就像现在,哪怕对方不是人,他也能跑去噎一口。
男人侧过脸,指着那棵被雷击中而发焦的树,说这话时,眼眸里有猩红碎光闪烁。
所以尽管马儿气得想尥他一蹶子,也被这眼神吓蔫了,试探性的倒退两步,发现凉玄下巴不动,眼珠却忽的转到它身上,正似笑非笑的睨着它,眼睛亮得吓人,仿佛下一刻就会跟条白蟒似的冲上来将它脖子咬断,马儿吓得直接跑了,逃命似的背影很快被黑暗吞噬。
白衣男人唇角上扬的弧度没什么温度,支开碍事的玩意儿,好以整暇走到一棵离古镜塔最近的大树前,弯腰,抱膝,蹲下。
周围光线很暗,一到晚上就跟荒郊野岭似的,他又穿着一件白到发光的衣裳,颈前的龙血玉吊坠时不时散发妖冶红光。
此情此景,比鬼吓人。
乃至于顾云珏后脚追上来,差点被蹲在背后不声不响瞪着他的白衣魔鬼吓得原地去世。
“……凉爷,你在的话就不能吱个声?我说怎么背后凉飕飕的……”
顾云珏回想起刚刚凉玄是怎么用那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看,安静得几乎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心有余悸,“这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的,你关心徒弟也没这么关心吧,是怕小仙君被雷击中还是怎么着,人家年轻人参加天榜决试你跑来凑什么热闹。”
“既然你不怕死要跟过来,我允许你陪我一起蹲点。”
凉玄跟鬼一样的继续蹲着,怕他听不懂,又道,“鹿墨归你认识的吧,我是来截杀他的。”
顾云珏正拧着衣服下摆上的水,闻言差点一跟头栽到泥里去,满面惊悚:“啥玩意儿,鹿墨归在这……?可他不是早死了?!”
“死个屁。”凉玄冷笑一声,“裴檀子那憨批说的话你也信。”
顾云珏
:“……”
凉玄又道:“不过的确是死了的。”
顾云珏:“……”
这人讲的是人话吗,他怎么听不懂。
“别用那看智障的眼神看着我,鹿墨归是死了没错,死在一百年前的诛魔剑阵下,这点和邢熠一样。”凉玄道,“但与邢熠不用,鹿墨归有一丝魂魄留了下来,尚未将其除尽,便被我锁在古镜塔里。我现在就担心这群小孩进去,误打误撞把那家伙放出来。”
顾云珏呆滞片刻,觉得有个问题非问不可:“等等,为什么同是死在诛魔剑阵下,鹿墨归能活下来,而邢熠却……”
他有特别观察凉玄的表情,就是怕无意中再度戳中这人痛处。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凉玄的神态很是自然,似乎不再会为邢熠的死伤春悲秋,云淡风轻:“他沾了邢熠的光呗,裴檀子当初启用诛魔剑阵时第一个想杀的不是螟禹尊者,而是邢熠。诛魔剑阵需要消耗很大的气力,裴檀子和太虚他们杀死邢熠之后,就无法彻底杀死鹿墨归。”
“由于那个人的私心,导致鹿墨归的一缕魂魄逃离了出来,还有一线生机。”
“可笑的是,他们并不知道此事,只有我知道。”
因为他穿书而来,已知一半天机。
“但我偏不想告诉他们,而他们迟早有一天会为这个疏忽付出惨痛的代价。”
——鹿墨归曾经对他说过,若有朝一日他能出来,定要将整个人间拽入地狱。
所以他明知道这个,却未将鹿墨归斩草除根,只是封印在塔内。
早在五年前,凉玄从棺材里出来时,他就明确自己之后的路该怎么走。
去找唐戚与白玖要到结魄令,若能凝聚邢熠魂魄,令其复生那便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