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深邃且寂寥, 清冽的夜色伴随着晚风,能听到林海中树叶松涛阵阵, 依稀伴着若有若无的白兰幽香。
一道清瘦的白影立在别苑前, 月光将脚下的影子拉得很长, 长睫蘸上星辉。
他身处在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山谷, 失神地对着眼前草木, 发了好长一会儿呆。
“咚——”
“咚——”
一声声震耳鼓响由远及近, 于静谧山谷中显有些许突兀, 在敲第六声的时候消失。
万籁俱寂又维持不过三秒,紧接着一道声音狭裹着阴风卷来——
“姓凉名玄, 字兰英,于兴攸六十八年,三月初九卯时殁落,享年一百三十一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死后魂魄肉身健全第一人, 鬼历判断凶吉:大凶。”
音色诡谲却莫名奶气,从树林后悠悠传来。
被提名的人回眸,月色之下惊鸿一刹,晃得来者目光灼灼。一眼没看到人, 讷讷收回目光。
就闻那声音不悦道:“……诶,就算你长得招人疼,也不能如此目中无人罢。”
第一次可能幻听, 第二次还听到便不可能听错。
确实是有人在说话,凉玄恹恹扭头,映入眼帘的仍是一片深绿林海, 树叶随风曳动,哪有什么人,他不耐的蹙起长眉,回头。
“嘿——你竟如此目中无人!”
回应他的是透着烦躁与不耐的斥声:“玩呢?滚远点!”
他现在心情差着呢,没那功夫和不知人还是鬼的玩意儿唠嗑玩套路。
对方浑然被这凶巴巴的语气惊到了,又碍于什么不敢回嘴,咬牙切齿道:“我…我奉鬼主大人之名来寻你,你居然看都不看我一眼,你什么态度——”
让他‘滚出来’也就算了,居然斥他‘滚远点’?
听到这愈加觉得对方是个傻的,凉玄也从不跟傻货撒火,懒懒道:“你先出来,再接着放屁。”
“早出来了!我就站在你背后!”
背后除了林子就是林子,葱茏一片,凉玄道:“树精?”
那声音气得那叫一个恨啊:“什么树精——你低头看看会死啊!!”
闻言下巴微低,总算是看到那说话的哈皮玩意儿。
那是个三岁大点的孩提,红肚兜盖在圆滚肚皮上,瞪着一双扁圆的黑眼睛,既憨傻又肥嘟嘟的,却摆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表情。
手里提着个比自己人还大的锣,朗声道:“都已经是死人了还不知收敛性子,知道在鬼界我官位有多大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不是鬼主大人亲口吩咐让我带你这位贵客过去,就你这仗着自己身量高就目中无人的家伙,我早一锣鼓敲死你了。”
再朗声都改变不了这玩意儿只有冬瓜点高的事实,凉玄半撩着眼皮听他把话说完,蔑视道:“官位再大你发育还是不良,鬼呢,要学会直视自己的缺点。”
“区、区鬼魂,放肆无礼!”孩提大怒。
凉玄辱骂他:“憨批。”
“……”
气到跳脚的孩提宛若一块肥硕年糕,碍于顾虑不能对其动手就憋着,越憋别气,到最后眼里盈盈含着泪。
任是他人瞧见了止不住要心疼,偏偏这位给自己送入棺材的大爷真自我本色,完全不吃这套,面无表情地骂了他一连串“肥球你好作”“绿茶没你婊”类似的话,险些没将孩提骂到怀疑鬼生。
这人性格和长相差太大,外表斯文如君子内里却是毒舌如流氓。
姣好的面貌下跟刺猬似的扎手,鬼历上竟写此人生前受一
人挚爱,四人偏爱,万人尊崇……真是匪夷所思!
最后孩提终于忍无可忍,扯下系裤腰的红绳,不知念了什么咒竟像蛇一样动了起来,且飞速往白衣青年身上缠去。
手腕被一根红色细绳缚住,挣了几下没用。
男人眉尖微扬,嗓音轻低又招打,学他口吻:“嘿——玩捆绑?”
于是嘴也被施法,上下薄唇黏住吐不出话。
一路上沉默不语,不管孩提之前有多气愤,这下也总消了气。
是鬼也有魂,有魂有意识便耐不住寂寞,何况还是孩提模样的魂。
本着对这人间的第一美人竟是男子的好奇,孩提朝背后偷瞄。
就见泠泠月色普照下来,男人行于后方,神态如无波无澜的水面一样平静。
这张脸丝毫未施妆,眼梢却仿佛晕染丹青,长睫与瞳仁的颜色很深,薄如蝉翼的唇呈恰当好处的粉白,整个人犹如从画里走出来的谪仙。
凭他数千年接待世上亡魂的阅历来看,至今未有一人能与其媲比。
一时半会儿收不回视线,就在孩提越瞧越魔怔越木讷之际,凉玄乍然垂睫,目光对上了他的。
孩提心中豁然一紧,不尴不尬地扭回头,心道大概是明白这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了。
——皮囊是其次的,灵魂之貌形于眸,这人的眼睛根本不能看,一看就沦陷。
死去之人处于亡灵时,意识该是混沌不堪的。即便这个人的魂魄没有丝毫损伤,混沌期同样不可避免。
期间他会记不起自己是谁,自己要做什么,认识过什么人。
若说是记忆一片空白,不知今夕何夕,为何停留此地倒还好,可偏偏混沌时期的人脑海会不断呈现生前的琐碎记忆,或如碎片般零零散散,或如一张纸被人糊了千百遍却始终戳不烂。记起或记不起,对他们来说都是莫大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