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均上一次见尔易是六月份的高中毕业典礼,他们穿着夏季校服在教室拍了一张合照,背景是那张被评为六月最佳的黑板报。
回想当日情状,竟然已经有些模糊了。
林均爬上最后一级台阶,走到那扇看上去就岁数不小的套间门前。
其实他想过,第一次见面穿校服,最后一次见面也应该穿校服,这才是有始有终,到大学各走各路,各找新人,与旧人走新路,总是不免束手束脚的担忧。
他在门上敲了两下,里面传来开门的“吱呀”声,心里默数到第四秒,套间的门开了。
尔易左手捏着一串锈出了三六九等的钥匙,另一只手上搭了条湿漉漉的毛巾,毛巾正在慢慢滑向手腕边缘。
林均接过那条命悬一线的毛巾,尔易立刻娴熟地飞扑过来:“均均!”
林均被这个久违的称呼喊出了一脖子立竿见影的汗毛,他把毛巾拍到尔易身上,躲开对方作势要报复的手朝里走去。
套间里四个宿舍,共用一个卫生间,林均经过卫生间门口,一眼看到水池下面几排大小各异的黑脚印,立刻收回视线。
尔易用钥匙打开门,林均跟在他后面走进去。“你也是两人间?”他打量着四周的布局。
“是啊,”尔易把毛巾挂到阳台晾衣绳上,回头问道:“你有宿舍?”
“有,走读很麻烦,我不打算搞了。”林均坐到尔易的桌上,一眼看到了书架上那个变调夹,那是他们高一进吉他社一起买的。
“那你的宿舍就空在那儿?”
“摆了点东西装个样子,我让林至弄的。”
“你外面的房子也是他弄的。”尔易支起胳膊看他。
林均看了他一眼,他知道尔易想说什么。
“有事我会告诉你的,”他说,“您永远是我的紧急拨号c位。”
“不行,c位容易摁错,我要当1。”
“你还是当0吧。”
“你才0呢。”尔易顺手拿起一个抱枕朝林均扔过去,砸到林均腿上。
林均把抱枕拿起来,手上蹭了一层灰,他啧了一声,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湿纸巾擦手。
“吃饭去,我饿死了。”尔易从桌子上跳下来,“吃完去看看你住的地方,你正好把行李放过去,晚上新生欢迎会在东边的体育馆,你拖过去得累死。”
“欢迎会不点名。”
“欢迎会你也翘?”
林均拨开尔易要拉他胳膊的手,“我独自美丽。”
今年夏天走得晚,九月初的室外温度还在高温预警线上跳跃,两人顶着紫外线走了几分钟,热出一身不痛快,直接进了看到的第一家店。
开在大学附近的店面都有一股近朱者赤的大学生气,外面一张年轻时髦的脸,里面总不免暴露出文教区朴实过头的地气,林均在矮子里挑了半天高个,勉为其难地选出一个干净位置。
“芝士年糕吃不吃?”尔易大概饿得厉害,翻菜单的速度堪比银行柜员点钞。
“辣吗?”
“不辣。”尔易圈好菜单,扬手招服务员,“你不是能吃辣的吗?”
“最近胃不太舒服。”林均说,用餐巾纸把桌面擦了一遍。
“林至还去你家吃饭?”
“一礼拜没来了,”林均用两根手指慢慢地转着叉子,“开学比我们早,他那个东……什么的。”
“东江高职,”尔易说,“记得吉他社那个陆野吗?他去年高考考砸了,后来就去了那儿,我暑假碰到他,还给我科普一堆人物,就是没提林至……你说怪不怪?”
林均没有回答,其实他不太想和尔易讨论林至的问题,好在女招待适时地端着两人的饭走过来,省去了他的麻烦。
他夹起一片尔易给他点的年糕,刚递到嘴边,一股呛人的调料味率先冲到鼻子里。
老妈做饭秉持实用主义,除了盐其他一概不放,导致他对大部分调料很不习惯,但是林至出现后老妈为了迁就他的口味,这个不习惯也渐渐无足轻重起来。
他被难以言明的感慨牵着鼻子兜兜转转一圈,等神游回当下,尔易已经把他的年糕一并扫入腹中,满血复活地拉他出去走路消食。
四五点的光景,日头已经落下四分之三,热气蛰伏到地底,路上行人渐渐密集起来。
买菜遛狗的大爷大妈,九分西裤、用小传单拦人的房地产中介,竞相吆喝生意的理发店小哥和烧烤摊大哥,地上的猫屎狗屎水果皮,便利店垃圾桶里翘出一角的套餐纸盒,饭店小妹泼到地上顺着砖缝蜿蜒而去的餐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