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人宽肩窄腰,身形修长,一身深蓝色的POLO衫和牛仔裤,都是大众款式,在他身上却没有产生大众效果。
林均喉咙一动,称呼被他下意识地咽下了。
“你来了。”他说。
他从电梯里走出来,手电筒微微下调,青白的光线从林至的胸颈移到小腿上,随着他的步伐逼近,打在墙面上的影子越来越黑,轮廓也越来越平滑细腻,影子的边缘开始交汇重合,就像两个耐心逼近的黑洞。
林至从靠墙的姿势站直起来。
“出去了?”他问道。
“买点东西。”林均在不到半米处停下脚步,泰然地对上林至的眼睛。
两人没有血缘关系,外貌没有一点相似,从数学角度讲甚至可以说互为补集。林均的面部结构紧凑,且骨骼分明,尤其体现在那条刀削一般窄耸的鼻梁。这样长相的人通常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郁结气,却被他微微内眦的眼睛全然化解了,反而让人生出亲近的意图。
林至的五官则柔和许多,棱角虽不明显,却很端正,本该是一张平易近人的面孔,却被他的眼睛打破了和谐。
那双眼睛实在太凌厉。
从沿袭眉峰上挑的狭长眼尾到深陷的眼窝,再到眼窝里两潭遒劲的浓黑,被注视的人总会不由自主地产生出无缘由的不安来,好像所有念头在这双眼睛下面都无所遁形。
林均移开视线,拿出钥匙打开门。
他把袋子扔到鞋柜上,正准备弯腰换鞋,被林至伸手拦住了。
“别换了,跟我出去吃个饭,”林至说,“给你接风。”
林均站起身,两人的距离意外地近,林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把手放上林均的肩膀,视线上下丈量片刻,不算真诚地笑了一下。
“你长高了。”他说。
肩膀上的手没有挪开的意图,林均也站着没动,“我和同学吃过了。”他说。
林至摇摇头,露出一个不容拒绝的笑容,“那也要陪我。”
他把手搂到林均后脖颈上,拇指恰好抚过他的脸颊,指腹上的茧贴着皮肤摩挲过去,过电一样刺麻麻的,“……这么久不见,我很想你呢。”
林至显然对这一带很熟,两人走的不是林均之前导航出来的那条路,而是一条由各种小区和学校的内部道路连接起来的小径。
饭店在东江附属中职的后门,店里的装潢比下午那家韩国料理店还接地气,人气却相当火爆,一楼几乎满座,桌子摆得满满当当,平均一桌要坐五六个人,都是一脸青春痘的年轻面孔,有穿着校服的中职学生,也有年纪大一些的高职生。
林至走在前面,熟门熟路地从一条位置隐蔽的楼梯爬上二楼。
二楼是隔间的设计,虽然只是隔着一层布帘,和传统意义上的隔间关联不大,但聊甚于无,桌椅看上去也没有一楼那样伤痕累累。
林至给林均拉开椅子,在他旁边坐下,说:“这里都是家常菜,没什么新鲜玩意,但是挺干净的,放料也不多,你应该喜欢吃。”
二楼的服务员看到林至眼睛一亮,几步就跑了过来,“哥你来啦,”男孩笑着打招呼道,“还是老样子?”
“再加几个,菜单给我看看。”林至对他说。
男孩脸上有点诧异,把菜单递给林至,视线若有若无地飘向林均。
菜单只有一面,排版毫无设计感,上百个菜名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林均从侧面扫下来一遍,觉得眼睛有点疼。
林至把菜单还给男孩,“山药粥,炒栗子,凉拌九孔,让周叔做,其他老样子。”
“好嘞。”男孩麻利地记好菜名,出去的时候忍不住又看了林均一眼,林均正在用热水烫餐具,没有在意。
这个不科学还费事的习惯能坚持到今天,完全归功于老妈的耳提面命。
林至饶有兴致地在他旁边看了一会,大概也觉得无聊,开始有一条没一条地在手机上回消息,空气一时陷入沉寂。
半晌,林至把手机反盖在桌上,率先打破沉默。
“我有事要跟你说。”
林均没有说话,“有事跟你说”并不是两人之间常见的对话开头。
林至幽幽地叹了口气,说:“我生病了。”
林均握着茶杯的手一顿。
他把茶杯里的水晃荡两下,倒到装食杂的不锈钢盆里。
“什么病?”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不怎么起伏地响起来。
林至露出让人分不清是顽劣还是苦涩的笑容,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这儿。”
“……你脑子有病?”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林均觉得自己的脑子也不大正常。
但林至真的点头了,“我脑子有病。”他道。
林均一时无言以对。
听到别人生病的时候首先应该干什么?他开始思索。这个别人还不是一般的别人,是……亲人?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