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开心?”
林至心不在焉地应着话,拉开纱窗,把夹在胳膊下面的两个枕头拿到窗外,啪啪互拍起来。
拍了有那么十几下,他总算意识到这动作有点傻,且不太符合公共道德要求,楼下小花园里几个出来透风的老面孔正在一致抬头瞪他。
当然,最后一个现象他是不那么在意的。
给老面孔推轮椅的护士是个年轻的新面孔,细长眼睛温润地看着他,嘴唇上薄下厚,被主人温润地抿着。
形似神不似,他多此一举地类比片刻,得出结论。
温润只是那头小老虎的一张面具罢了,蔷薇是嗅觉的假象,猛虎才是真实的人格。
心里的悸动来去匆匆,他收回视线,朝男护士的方向吹了声就此别过的口哨。
林至鸣金收枕,把枕头放到叠好的被子上,利落地掸了掸床单。
“行了,躺吧。”他对坐在椅子上的人说。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没开封的水果篮,他用手指一戳,紧绷的塑料膜很不中用,立刻被戳出一个大洞。他在里面挑拣一番,挑出一个形状最合心意的水晶梨。
男人慢慢地坐上床,没有直接躺下去,而是把手撑在床两边的扶杆上,狼狈地保持住一个艰难的坐姿,幽幽地叹了口气,“我说,我最近看你不大开心。”
“怎么不开心?”林至从水果篮里挑出一个水晶梨,心里不由自主地哼起滑板鞋。
他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男人摆摆手,从病号服的口袋摸出一把水果刀递给他。
林至拇指食指熟练地配合用力,刀身从鞘套里旋动出来。
他把刀在手里转了一圈,用刀柄把男人的额头顶到枕头上,“躺着吧,折腾我玩呢?”
男人把手指伸到栏杆上抓了一把,没抓多久就无力地垂下。
“林均这两天怎么样?”他问林至。
林至削梨的手一顿。
“就那样。”他语态敷衍地答道,跨坐到凳子上,把削出来的三圈皮用刀割断,门牙咬住果皮上端,一截一截地吸溜进嘴里。
“这个阶段……咳咳咳……”
男人的头在枕头上剧烈的晃动起来,脊背嶙峋地弓缩起来。
林至抬起头看他,手上削梨的动作却没受影响,还在梨的皮肉间“唰唰”地划拉。
“咳咳咳……应该很矛盾。”
说完话的男人身体放松下来,又把手徒劳地搭上床边的扶栏。
“他不矛盾。”林至道,“另外一个人格还没有抢过他的身体。”
他仰起头,把削下来的皮用刀捻起,刀面送到半空一翻,稳稳地用嘴接住。
“不需要揣测病的想法,”男人说,“做好你该做的事就行了。”
“我知道。”林至把刀含进嘴里,舔掉刀锋上的梨汁。
“他最近还录小说吗?”
“这礼拜没录,”林至在男人的视线下悻悻地把刀拿出来,放到水果篮里。“他们十月份办运动会,他是班长,天天鼓动人报名呢。”
他把最后一块皮放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嚼起来,“你们挺像的。”
男人朝林至伸出手,目光直指那只削好的梨,林至扫了一眼那只羸弱的手腕,直接把梨递到了男人嘴边,粗鲁地往里推蹭,“别逞能了,没人。”
僵持片刻,男人还是配合地张开了嘴,林至立刻收力,避免不知分寸地磕到牙齿。
谁要现在夸他办事细心,再加一个孝子头衔,他肯定要骂人。
这怎么能叫孝顺?不过是养狗养熟了,生物本能形成的条件反射。
“一会该回去了。”男人咽下一口梨,在咬下一口之前见缝插针地提醒道。
林至慢慢地转着梨,没说话。
时间过得还挺快,中间最宽的一圈已经被男人一小口一小口地吃陷下去了,一圈黏水滴滴答答地淌在他手心,不知道来源是梨还是人,或者是都有。
他突然觉得困了,用手捂住嘴打了个哈欠,“再过一会吧,今天不用买菜。”
男人又咬了一口,用嘴把梨往上顶了顶,示意林至的手再动一动。
林至配合地把梨转个,往前递了递。
男人把头往上一台,很方便地咬下一口,裹进嘴里慢慢地嚼起来。
“他肯定爱吃你做的。”男人温和地望着林至,目光被狭长的内眦拉长,更显出缺神少采的病态。
他没有像刚才那样把头倒回枕头上,反而继续在空中姿势别扭地悬仰着,生硬地做出吞咽的动作。喉管处的鼓胀滞留许久才平复。
男人伸手按住脖子,呵呵地笑了起来,“你们是有缘人……”
他又咳嗽起来,这一次势头比刚才还猛,整个上半身都跟着咳嗽的频率一颤一颤的,声音也空洞得骇人,好像器官都快被咳出来了,只剩一副躯壳苟延。
这情况断乎不能再进食了,林至站起身,稳准狠地一勾手,把梨投进三米远的垃圾桶里。
他挑挑眉,从床边夹着的纸巾包里抽了张纸,在手上囫囵擦了擦。
生梨没什么味道,林均也不是狗鼻子,不至于这么较真,如果特地跑去洗手,则需要向老师解释。
然后又是一轮试探,安抚,再试探,在安抚。
谁还不累呢。
不是抱怨,要是现在还为这些事抱怨,他这十七年算是白过了。
只是他本性还是懒惰,如果能你好我好,少一点真相的探究又如何?即使影响了生命的伟大重量,他也愿意作笔亏本买卖,拿这重量给自己换片刻心无旁骛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