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至低下头,平静地望着尚且没有平复下来的男人。
他知道自己该走了。
告别要有仪式感,这是白道的规矩,和大多数朝令夕改的三分钟豪气不同,这是条很有生命力的规矩,人来人往物生物灭,唯有这条规矩屹立不倒。
毕竟每一次再见之后都可能不再见,毕竟总有一语成谶的今天。
“我该走了。”他弯下腰,向还在咳嗽的男人微微鞠了一躬,“下礼拜再来看您,老师。”
“……林至。”男人在他背后叫住他。
林至转过头,没有撞上意料之中的视线。
“把猫扔了,”男人背对着他侧躺在床上,声音很平静,“不要做多余的事。”
长假前调休的原因,礼拜天的街道比平常工作日还空,店铺门可罗雀,路上行人绝迹。
林均出门前披了件外套,现在胳膊已经捂出汗了。
礼拜二体育课上跟一个船建的男生做配对练习,两节课九十分钟里收下正面侧面无死角打来的不下三十次喷嚏,他不好意思拿手挡,只好回家猛灌一大杯板蓝根亡羊补牢,这几天穿衣服保守不少。
至少没有生病,林均把小臂上的汗抹掉,亡羊补牢地宽慰自己。
高考结束以后他好像就没生过病,这很不科学,因为他在高考前五个月一共感冒了六次,还有一次食物中毒,不知道吃了食堂哪道仙菜。
他神游天外地在街上晃荡,一抬眼,发现竟然走到了开学那天和尔易来过的韩国料理店。
只过一个月不到,两人谈话的内容却像是几年前发生的事。
他拿出手机,给一个月前的话题人物发消息。
-今天在外面吃吧。
过了几分钟才收到对方的回复。-好,在哪?
林均把位置共享过去。
需要先挑个好位置坐下,到五点人就多了,西川的韩国留学生很喜欢来这条街吃饭,更准确地说,他们都不喜欢在学校吃饭,他们热衷于保留外来人的姿态。
刚踏上第一级台阶,林均脚后跟处传来一声熟悉的猫叫。
幻听,幻听。
他在心里默念祈祷了两遍,缓缓回过头。
现实总是无情打脸。
林均认命地弯下腰伸出两只手臂。
爸爸很自如地把前后爪搭上来,在人形架上翻了个优雅的身,露出一片日益鼓胀的肚皮。
“谁让你出来的?”林均在爸爸的肚皮上按了按,另一位儿子是万万不敢这么干的。
他把手移上去挠脖子,眼疾手快地按住扑过来的头——不是第一回了。
这猫自从上礼拜五被林至带回家,就无师自通地养成有事没事舔一口的恶习,干过从两米的书柜顶一步跳到林至腰上的壮举,且口水欲旺盛,浑身上下点满了跨物种天赋。
“你还真把自己当爹啊。”林均审视着那张蠢蠢欲动的大脸。
爸爸很识相地没有作声,开始默默卖弄两颗玲珑大眼。
林均很不想吃这套,但实在又很吃这套。
他曲起食指,将弹未弹地顶住猫鼻子,“为人父母,不知羞耻。”
猫的身体紧绷起来。
虽然不知羞耻,至少还有防人之心。
林均顺着它视线里的恐惧回过头,发现身后不到两米的地方站着一个熟面孔。
在东江有过一面之缘的娃娃脸。
“嗨,又见面了。”娃娃脸笑得很灿烂,指了指林均怀里的猫,“你养的?”
林均心口不一地点点头。
养过吗?爸爸的吃喝拉撒他一直是概不负责的。林至每天屁颠屁颠忙前顾后,俨然乐在其中,他何必夺人所爱。
“我可以抱一下吗?”娃娃脸期待地看着他。
林均感觉手里的身体越绷越紧,已经箭在弦上,他咳嗽一声,安抚地把手臂往上托了托。
“它怕生。”他对娃娃脸说。
“啊……”娃娃脸把抬起一半的手放下了,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那我只能抢了。”
他冲上来的速度很快,动作却诡异地生硬,像一个背后有人牵线控制的木偶。
在某一个暂且静止的时刻,林均似乎能看到两张娃娃脸在一前一后的位置。一个还在后面笑,另一个已经狰狞地竖起两道颊肉,指尖伸到林均胸前的毫厘之间。
“只是让他停下来?要不要见血?”
江思的声音在意识深处未卜先知地响起来。
-不要用这么中二的说法。林均在心里回答道。
江思嗤笑了一声。
“管得真多……到底要不要?”
……要。
林均伸出手,不费吹灰之力地抓住那只朝爸爸伸出来的胳膊,手指扣上对方的突出骨骼的肘部,微微一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