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透底的小石潭中，一尾青鱼游过，鱼鳞片片可见。

随发紧贴着后背，水滴顺着发梢滴落，滑过肌理分明的小腿，再落到脚边，和脚下的青石相撞，发出清脆声音。

小石潭边架着几根竹子，竹子上面挂着白色长袍和青纱禅衣。等到他走过去穿衣服时，头发也随之蒸干，被他随意的扎在脑后。

余漪长长吸了口气，环顾四周，清凉的石潭右边是一片竹林，竹子脚下似乎还有竹笋冒出。

而石潭左侧不远处，则是一片漆黑。

余漪走到明暗交界处，对面黑暗中似乎随着他的目光所至，亮起星星荧光，隐约可见其中的乱石峭壁。着一道摆尾，溅起水珠的同时，一位年轻男子赤身破水而出。他后仰着头，皮肤青白，水渍耀眼，脸颊上的鱼鳞一直长到耳后。

他半身出水后，将挡在额前的长发捋向脑后，往岸边走去。

湿漉漉的长

而在乱石之中，坐着一个人，歪着头，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像是没了声息。

余漪一脚踏入黑暗，荧光聚集在他的脚下，四周，指引着他来到乱石之中。

余漪走过去看到那位闭着眼睛的男子，他黑且长的睫毛印在略显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浓密。

“找到你了。”余漪温柔的笑起来。

那人睁开眼睛，黑色的眼尾长而上翘，浅淡的双眼皮看起来有些冷漠。

可是他看到有人过来的第一反应却是惶恐，缩着身子往后退，努力往石头缝隙中夹自己的身体，想要从别人眼中消失，后面一块冒尖的石头眼看就要扎到他的后背。

“小心点！”余漪连忙过去，用手护着他的后背，垫在和石头中间，尖利的石头棱角划破余漪的手背，几片青色的鱼鳞掉下来。

他被余漪的动作吓住，不敢再乱动，低着头将脑袋埋在两腿膝盖中，企图缩小自己的存在。

余漪坐到他身边，拦上他的肩膀，使出力气半强迫的将他按在自己的怀中。

“好孩子。”

余漪的头发散落下来，和他的头发叠加在一起。

余漪轻抚他的头顶，声音柔和，“很累了吧，什么都不用想，睡觉吧，睡一觉会舒服很多。”

怀里的人身体僵硬，眼皮下的眼珠乱窜，随着余漪一遍遍耐心细语，渐渐放松了身体。

余漪拨开他脸上的头发，露出被遮盖的半张脸。

便是之前在茶棚当店小二时余漪的脸，也是从泰上山思过峰顶一跃而下的余漪的脸，而此时正抱着他的余漪却是另一张完全不同的脸，不论从哪个方向看，他们都没有分毫相似之处。

怀里的人睡得并不安稳，不到片刻就又睁开了眼睛，一眼就看见余漪还在，像是有些放心又像是不懂自己为何会放心。

他懵懂的表情让余漪笑出声。

“你叫什么名字？”余漪问道。

怀里的人只是睁大了眼睛，不说话，黑漆漆的眼珠不带一点亮光，却又充满孩童般天真。

余漪作势要起身离开，袖子却被紧紧拽住。余漪看着他略带慌乱的神情，再次温声询问：“想知道我的名字吗？那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好吗？”

两人就这样相望互看了许久，余漪嘴角始终带着轻柔的笑，一点也不催促。

只看他嘴唇动了动，有些吃力的吐出几个字：“聂……聂鸿……风。”

余漪笑起来，略圆的眼睛弯起来透着几分狡黠：“聂鸿风你好，我是余漪。”

聂鸿风小心的伸出手，见余漪没有反对，又试探的摸上余漪的眼下脸颊上的鱼鳞，同时抬头看了看余漪，胆子又大了些，手指轻轻的从鱼鳞摸过余漪的眼睛、嘴角。

“真真……好……看。”

突如其来的夸奖让余漪有些愣神，想笑又有些想哭，一时之间表情有些扭曲。

“怎么……么了？”

“没事，就是能看见你太高兴。”

两人并没有过多的详谈，聂鸿风像是很累，很快就再次闭上眼睛睡了过去，这次是真正的陷入熟睡，人也从余漪的怀中消失了。

余漪扶着石头站起来，不远处挂上了一轮细细的弯月，散发着浅淡微黄的光。

余漪离开这里回到小石潭边，跳进潭水，人刚入水便消失不见，水中只留下一尾青鱼，甩甩尾巴游了两圈后也不见了踪影。

明歌城外，守着余漪几天的油米黍米两只老鼠，闲着无事又将这个洞挖洞了几倍，这才等到余漪醒来。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被他们打傻了呢。”终于不被弹开的黍米凑到余漪身边。

余漪愣了下神，道：“不要说我傻，我不喜欢。”

黍米敷衍：“好好好，你最聪明了了，连泰山仙山的弟子都能打，一个顶十个。”

余漪笑着点头：“再来十个我也不怕。”

黍米好奇的问：“对了，他们怎么喊你聂鸿风啊，还说你叛逃，是不是认错人了，名字都不一样。”

余漪：“嗯，说来话长。”

黍米搬来小凳子，坐过去捧起脸，摆出听小故事的姿态。

“可是我懒得说。”余漪接着说。

黍米瞬间蔫了：“好吧好吧，大家都有自己的小秘密，我也有，我也不告诉你我们是在泰上仙山山顶上吃了灯油才成精的小老鼠，好吧，这都是我说的第二遍了。”

油米安慰道：“余漪不告诉你是为了你好，他有对抗泰上山的力量，可是我们没有，少知道一点才能活的更久。”

余漪很愧疚：“抱歉，把你们扯进来。”

油米摇头：“无事，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可我们也是朋友。只是我们刚成精不久，冒险打洞把你带出来已经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了，以后怕是不能再同路了。”

黍米一听急了：“哥！你说什么呢！”

“我原本也是这样的打算，我和泰上的事还需要我自己去了结。”余漪对黍米安抚的笑笑，起身对着他们二人抱拳行礼，谢了相救之恩，“山水有相逢，再见。”

油米抱拳回礼：“再见。”

“等一下，你们还没问过我的意见！”黍米急着想去拽余漪的袖子，却被油米拉住，直到余漪不见了身影才松开手。

黍米气的眼睛都红了。

“你没听过余漪的名字，可还没听过聂鸿风这个名字吗？”油米坐到黍米身边，“枉费我们在泰上仙山待了那么多年。”

“你是说……那个……风霄道长聂鸿风？”黍米有些愣神，他们和那个人之间的距离太过遥远，以至于他根本不会没往那方面想。

“没错。”油米点头，“余漪此人应该就是曾经名动天下的风霄道长聂鸿风，虽然不知道为何他自始至终不告诉我们本名，大概还是有些防备吧。之前他刚来茶棚时我就看着有些眼熟，但当时他瘦脱了相，我就没想太多，这几天他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也和我们在泰上仙山见过的风霄道长越来越像，我就一直猜测会不会是他，直到刚刚泰上弟子喊出他的名字，我才确认就是他。”

黍米喃喃：“是吗……”

在他和油米还只是两只普通的小老鼠时，他们就生活在泰上山的山顶，平日里靠吃些山里的杂物度日，偶尔运气好了还能偷些供奉的瓜果，就是要躲过打扫弟子，不然会被打死的。

他们那一窝老鼠原本有六只，后来就只剩他和油米两个。

有一次，他们在草丛中碰到了风霄道长聂鸿风，那位仙人不苟言笑，身姿傲然，衣袖翻飞之间荡起的弧度让黍米在惊恐中怦然心动。

油米当时就想赶快拉着黍米逃走，但被那气势所慑，两只老鼠全身都僵硬了。

索性有惊无险，风霄道长只是径直从他们面前走过。

油米知道，他们这两只小老鼠在风霄道长眼中或许和其他一草一木并无区别，他们之间相差太大，大到可以忽略。

那次之后，他们两只老鼠很久都未从惊吓中恢复过来，躲在泰上山山顶的偏僻角落不敢出来觅食。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次风霄道长放了他们，黍米总会想，会不会因为他们两只老鼠不是一般的老鼠，所以才得风霄道长的特别对待。

虽然想完也会知道自己这是在自作多情，可是每次无事时这种想法就会萦绕心头，想着那次相遇，会不会在风霄道长心中留下和自己一样的深刻痕迹呢。

这个念头才是黍米连油米都没说过的秘密。

后来在一次偶然中，他们两只老鼠见到了一座荒废许久的古神庙。

里面的供奉着一座青石砌成的古神像，神像前后两张脸，一怒一喜。

神像破旧，无人打扫，可是神像前的长明灯却未熄灭，红色跳动的火苗安静沉稳。

长明灯里面的灯油很香，饿了几天的油米、黍米忍不住爬上去偷吃了口，刚吃完舔舔嘴巴，就从灯台上掉下去昏睡了过去，等他们再次醒来时就已开了灵智成了精怪。

而那座古神庙在他们离开后就再也没找到过。

他们两只老鼠商量后，下了泰上山，去泰和城待过一段时间，后来又来到了明歌城，在城外开了间茶棚。

油米见黍米神情不对，接着说：“他不仅仅是风霄道长，同时也是十年前血洗泰上仙山的罪魁祸首，听说那次事件中，聂鸿风杀了自己的师父，也就是上任掌门，这种性情残暴之人——”

黍米哑声：“你不要再说了。”

油米深深叹口气，声音放柔和：“我和你一样不愿意相信那些传言，这几日的相处，虽然时间不长，可也看得出他品性纯良，不是嗜杀之人。”

油米停顿一下，又道：“可那又如何，放眼整个大周国，谁人不知风霄道长残暴无常。我们两个刚成精的老鼠，在旁人眼中比他好不到哪去，同样是人人喊打，只是聂鸿风令人惧怕，而我们两个连反击的能力都没有，岂不是更可怜。”

黍米张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没关系。”油米抱住黍米，拍拍他的后背，“不论是好是坏，我们两个都在一起。”

黍米在油米的肩头蹭了蹭，回抱住他。

和黍米、油米到了别的余漪日夜不停的赶路。

他活动活动四肢，一跃十几尺高，步伐更加轻松。可见聂鸿风醒来的好处很多，明显整个身体的力量都提高了一大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