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双眉似水墨之笔勾勒而成,不浓丽、不淡漠,细致随意。淡眉之下却有着一双大大的杏眼,纤长而浓密的睫毛即使是在女子中也鲜少可见,扑扇开阖间露出的是一双灵动的瞳仁,漆黑如墨,灿若流星……
他衣衫已乱,连发冠都有了一丝松散,刚经历了一场绝对算得上是狼狈的意外,但整个人却不显丝毫地窘态局促。
“哎哟,我的爷!”
青衣小厮殷勤地凑了过去,轻手扑着少年身上的碎木屑,语气之间尽是露骨谄媚。
“爷您没事儿吧,摔着了没!”
“奴才哪敢摔您啊……就是借奴才一千个胆那也不敢啊……”
“是有人撞上爷的轿子了……”
小厮笑容未变,不动声色,就将过错推到了自身之外,一脸狗腿样。
少年也没搭理他,径直看向马车。
那堪比水晶珠般的双眼,好奇多过审视,恍然间竟似有水波淋淋其中,从骨子里透着一股剔透纯真!
封刑玖揉了揉刚刚摔痛的腰,好一会,才从刚才那被摔的七荤八素、眼冒金星的状态中缓过神来。
他正眼看向害他摔跟头的罪魁祸首。
南珠为顶、银铃挂檐、白纱做幔、珠玉垂帘、楠木车架、双马齐驱!
这样的马车……
少年眼波微转,顾盼流光。
“小顺子,去!把那个大块头给我叫下来!”
封刑玖盯着那两匹被用来拉车的千里良驹,紧了紧小厮刚给他披上的白色狐皮披风,语气嚣张,却又难得让人没有反感。
像是一个金雕玉琢的顽皮孩童,做了再坏再坏的恶作剧,也让人只想纵容他!
青年小厮听到吩咐,上前两步后先抱拳作了一揖,言谈举止间,尽显文质彬彬,丝毫不见方才的狗腿模样,“这位壮士,还请下来一见!我家小主子有事相问!”
驾车大汉看这小厮,在狗腿与非狗腿之间的急速切换,嘴角忍不住地抽了抽。
朝马车内瞟了一眼,发现没有动静,他纵身下车,大步跨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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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撞小爷我的轿子?!”
少年眼睛很大,眸光烨烨,目光在迎面走来的大块头与华美马车之间来回游走,一副劳资要找茬儿的语气。
“撞了小爷我,这事可不好善了!”
“还有,轿子里坐的是什么人呐!”
他两只手紧紧拢着衣服,生怕有一丝风吹到自己,嘴巴一句接着一句,根本不给人搭话的机会……
好在身旁的小厮立马将轿子堆里刨出来的暖炉递了给他,身体回了暖,却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把暗青沉金之色的扇子,细细把玩起来。
“马车漂亮,车夫却丑!”
“怪哉、怪哉!”
“说!你们是什么人!”
他手中一顿,将精致的扇柄轻扬,微微歪着脑袋,扇子朝马车内指了指。
“……里面的人出来,让小爷我瞧瞧!”
少年自个儿说的欢快,而那驾车的大汉眉头越皱越紧……
“马车中的是我家夫人!……小公子若需要赔偿,与我说一样!”
大汉语气低沉,拉长了脸。
他知道这小公子的身份,但,还是不能允许任何人,用哪怕只有一丝不尊敬的语气,去谈及马车内的那个人。
可这少年哪里是听别人指挥的人,虽然抢道本就是他们这边错了,但在这金陵城,他封邢玖错了也是对的!
他缓步踏向对面马车,在离马车半尺之距的地方来回踱步相看起来……
一边相看,一边嘴里不住的啧啧称奇!
“啧啧啧……真是不错啊!”
“苍碧云海的大南珠、机巧阁的顺风铃、水火不侵千金不换的白蚕鲛纱、沧海月明楼的粉色珍珠、点翠坊的圣品——碧玉翡翠绿、苏州锦绣山庄的冰丝流云缎、新出没多久的浮雕绣艺、木秀于林商会的七大宝木之一—紫衫铁木、雍州万兽山庄的极品战马—仓沙墨澜、花月流仙阁的设计与制艺、水墨大师付子迎的莲叶渔趣图……”
封刑玖拿着扇子摩挲着下巴,将马车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打量了一遍。叽里呱啦、一句连一句……
“啊!还有……”
他嗅了嗅鼻子,把脑袋往前一伸,“水南之地的十露百花酿、玫瑰掐心芙蓉卷、金桂红栗饼、冬笋火烧……”
大汉看着那一阵噼里啪啦,仅凭着一双眼睛和鼻子就如数家珍的少年,原本的冷鸷逐渐转变为了惊诧。
他清楚,这少年所说的,与事实毫厘不差!
好锐利的观察力!
好灵敏的嗅觉!
“……还有茶中圣品——春风碧丝涛,金玉满堂酒楼新出的名菜——小荷才露尖尖角!对不对!”
只见少年停下脚步,转过头笑眯眯地看向他。
大汉嘴角的肌肉牵了牵,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