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斯菲尔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几天教会上下都忙碌非常,无论打点内外部的工作,还是对于远道而来的各处使者们的应对方式,都让每个人都恨不得自己生了八只手,就连她这么个小小的打杂修女都在教廷各处里忙得脚不沾地。
都是为了新皇的加冕——说起来有些奇怪,但似乎就这一方面已经约定俗成了,连中庭那边都没什么太大的意见。
到底是没有太大的意见呢,还是迫于势力而无法表明意见——
这些都不是她这么个小修女能费心去猜测的了。
她要说的还是关于卡西提奥大人的事。
关于卡西提奥为人方面的古怪,她也不是从来都未曾听说,但最近愈加临近加冕她也才愈加察觉出一份怪异。
按理说在整个教会上下每个角落都恨不得塞满了人把各处打扫干净个雪亮的情况下,卡西提奥这么大个活人也不至于会常常出现闹失踪的情况——毕竟为了迎接新纪元的更替,每个人教徒都打起了三十分的精神在努力工作来着。
卡西提奥大人常常不见。
这便是第一个不对劲。
本来照理说临近加冕,作为新皇的他忙于一些更替事物常常不见踪影也是可以理解的,但问题就是爱斯菲尔作为主教大人身边伺候的修女常常被住持以及各类神父询问主教大人的去处。
不是为了教会事务又是去了哪里?常年待着的祷告室最近也因为除尘打扫以及相关事物的收纳整理而整天都有人进进出出。依主教的性子可能会重新寻个地方继续看书,但事实上是他们到处翻寻都找不到人,只在最后稍稍放弃之时,又见他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脸茫然的态度而让人无从问询。
其二便是卡西提奥开始不再读书。
这件事说到底来讲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只是对于爱斯菲尔而言,卡西提奥平日里做的事无非就是这一件,可现如今一天的这些时辰里要不然就是见不到他的人,要不然就是见他站在原地发呆,手里没见到半本书的踪影。
或许当真是为了加冕的事情而在紧张和忧心?
爱斯菲尔倒真的难以想象,毕竟在她看来卡西提奥大人完全就是个仿佛人工合成的金属机械的怪异人类,拥有同人类一般的情感,而且会在大事面前紧张简直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虽说她偶尔也会同身边的人碎嘴几句,但整体大家都还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周二的加冕而忙碌,无暇顾及少女的遐想,匆匆聊了两句便再没人放在心上。
只留的爱斯菲尔一人独自揣测,每天夜里主教房里间隔许久的砰砰两次巨响到底是出自于何。
近日加索头很痛。
仔细想来,皇帝似乎每天都头很痛。作为首席大臣名誉宰相的费尔蒙按道理来说应该多多少少主动为君献策,起到些为君分忧的作用,但以他自身多年的经验来看,此举完全是自找罪受,便在对方于高椅王座上皱眉摁首时闭嘴不言,也算是自知识趣了。
见朝臣们都这副样子,加索只觉心里更是厌烦。
不过说是朝臣,其实也只是零星几人罢了。现行的中庭皇室手下可执掌的权力已经被教会瓜分得不剩多少,自己这名皇帝在其手中也不过到底只是个帮着协理全境事务的行政首脑罢了。
光是想到这点他的双穴又隐隐发涨得厉害,手背青筋外鼓,此刻只想骂人。
在这方面费尔蒙倒是没有辜负自己首席一职的重托,摆手已经将其他人打发下去,端了杯热气腾腾的薄荷茶朝王上递了过去。
“多思伤身。”
他道。
加索头都没抬地白了他一眼,牙根恨恨道:“只怕你们都盼着我早死。”
倒是不见对方因此而外露出半分惶恐模样,费尔蒙手里的那杯热茶又往前推了推:“陛下的嘴要是但凡再干净半分也不至于会把阿廖加家败落到这等地步。”
听了这话加索咽下的那口茶险些在咽喉处把他直接呛死,瞪着眼睛想要杀人:“你以为你的嘴比马车边的马粪又干净得了多少吗?”
“皇族整日闭门不出,陛下又是哪里得见的那些污秽呢,”费尔蒙不以为然,“中庭当真萧条了,这些下人连陛下待的皇宫都打理不好吗。”
“萨拉齐.费尔蒙——你别忘了是谁把你从西境那个贫民窟里挖出来的——”
“陛下真是高估不才了,萨拉齐在西境卖个面包也是高兴的。”
两人正顾自地吵着嘴,没完没了地你来我往,丝毫没有半点君臣之间的分寸,厅下已有人大步上来,匆匆行了个礼,抬眼瞪了他们两下,这才止住。
“阿扎贝尔大人求见。”
加索毫无耐心地摆了摆手:“有什么好见的,不就是死了个教皇吗,说到底葛林沃奇都活了这么多年了,这下竟然真死了?我到底是不是该去皇陵跟我爸说上一声都还是个问题。”
“陛下说话是越来越荒唐了,别让阁下看了笑话,”费尔蒙一脸虚情假意地冲来人招了招手,“让阿扎贝尔进来吧。”
门外的年轻爵爷早就把里面的对话听了个清楚,对中庭皇帝的行为方式早已见怪不怪。此时听了吩咐便推门进了,轻轻笑了两声,便行了个礼。
“教会的事情不必再说,”加索揉了揉了眉心,“说了也没用。”
阿扎贝尔只道:“可新主更迭便是新纪元大事,陛下不出席的话也难以服众啊——”
“服众?”加索的笑容阴戾了起来,“现如今民心这东西还不是葛林沃奇赏赐于我的,老东西死了,小东西又来,无穷无尽,我又何必去凑那个热闹。我现在都还记得当初我的加冕礼上那给我戴皇冠的男人的手,又冰又凉,一张脸仿佛死尸一样苍白,我倒怀疑,这男人早就死了,一直以来不过是具僵尸而已。”
罢了又摆摆手,轻轻吁了口气,全身往后一靠,陷进了宽大的椅子里。
“说这么多也没用,那边不就是想听我一句准话吗,那便给你,他们自行便宜就好,中庭没有意见。”
一段话说得滴水不漏,满满都是这位荒唐皇帝的荒诞本色,但他身边高椅旁立着的大臣脸上微笑不断,仿若人面雕刻般的令人不自觉地渗出一丝寒意,一头火红的头发,如残阳下的火焰般耀眼。
阿扎贝尔躬了躬身子,只道尽数明了,便退了下去。
一双眸子垂得低矮,不知里面又沉了什么色彩。
这是许久未见的风景了。
凌乱的书桌,摆放得横七竖八的乐理器具,以及到处乱插的羽毛纸笔。
杰西.平克曼正趴在桌面上睡得香甜。
卡西提奥听得萨拉列罗的允许,让他进了那折叠斗篷之下供他们一团人马休憩的折叠空间里。
时钟花于他而言,是个陌生的家,却被赋予了最终归宿之名。明明从未在这个团体里有所姓名,但却被人时刻将名字烙印在最终的人员名单之中。
卡西提奥曾说,这要是让葛林沃奇知道,只怕是要掀起整个四境的风浪。
萨拉列罗却笑,说跟杰西在一起,卡西提奥你倒是学会开起了玩笑。
这明明不是玩笑。
似乎是听得了什么不该有的多余动静,卡西提奥自认自己潜伏的手段高明,那趴在桌案上睡得手麻脚麻的平头男孩稍稍动了动自己的手脚,脸上的睡痕压得他生疼,睁眼时看见某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吓得整个人险些跌坐到地上。
“你——”杰西咽了口口水,“你怎么进来的——”
“显而易见,”多年不见,卡西提奥的语气依旧一板一眼,“这个藏匿点被萨拉列罗施了牢不可破咒,只有得到他本人的许可才能进入——如果你问的是方式的话,那么我可以回答你,是走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