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府这一年刚换了一个新的管家——哑叔,以前的老管家因为上了岁数行动不便,已经辞别简老板回到了乡下老家,准备颐养天年。
哑叔此人的外在着实没什么好说的,年逾半百,两鬓斑白,长相忠厚老实,但是却口不能言。简老板将他带回府的时候,只说是外出时偶遇的故人之友,对待哑叔不只恭敬有加,还直接就让他做了简府的管事。
哑叔确实是一个得力的管家,刚来简府不到三个月,就把简府上下打理得清清楚楚,也因为自身缺陷从不会对府内事物评头论足。难得的是,哑叔的一身功夫也是有板有眼,时不时还能替简老板出趟任务。
哑叔平时是一个严谨而安静的人,需要他的时候他能驭下有方、管理得当,不需要的时候你几乎找不到他的存在感。
最能体现哑叔办事能力的事,是在对付简竞世这个皮孩子上面。
简一不会时时都陪着弟弟玩,他其实早就入了学堂,开始做学问了。由于府里同龄的其他孩子早被大人们管教着不要轻易招惹小少爷,这就导致了很多时候,简竞世只能跟那些又笨拙又胆小的下人们玩。
整天这也不能去,那也不能摸,简竞世小嘴一咧,就要放声大哭,然后嘴里就会被很及时的塞进一块糖,扭脸一瞧,就是那个不会说话的哑叔叔。
简竞世也没少在路上跑摔了,爬树上掉下来......好几回恰好被人接住,然后手上塞个草编的小虫子,扭脸一瞧,还是那个不会说话的哑叔叔。
在简竞世心里,其实这个叔叔除了不能陪他说话,哪里都很好。
正当后院的荷花池边一片混乱之时,还是哑叔挺身而出,制止住一群下人忙中添乱的手脚,自己脚下一个蜻蜓点水,再伸手探入池中一个猴子捞月,倏忽间就把简竞世捞了上来。
此时的简竞世已经溺水昏迷,哑叔使劲压出了他腹中灌入的池水,却还不见他清醒。等到大夫来了,才赶紧送入屋内仔细诊治。
经过了小半天的折腾之后,简竞世已经性命无虞。只是深秋天寒,池水冰冷,再加上受了惊吓,简竞世当夜就发起了高烧,人还是昏迷未醒。
简竞世差点丢了小命这件事在简家掀起轩然大波,首先是幻雪夫人急红了眼睛,先后骂哭了四五个下人,然后又招来了简一,让他一直跪在简竞世的卧房外边,反省思过。
简江海得知小儿子溺水之后,也是急匆匆自启明阁赶了回来。
此刻他拉着简竞世热乎的小手,哀叹连连:“怎么就这么不小心摔进了池子?以后叫人把那荷花池给填了吧。看这身上烧得,这得多难受啊!”
好像为了印证简江海的话,简竞世皱起眉痛苦的哼了几声。
高烧中,简竞世还在喃喃着一些胡话:“哥哥……哥哥……来追我……”
简老板听了,这才想起简一还跪在外面。趁着幻雪夫人出去看着下人煎药了,他招招手想把简一招进来。
简一最初受罚还有一些战战兢兢,此时跪了许久都有些麻木了。看了简江海的手势,愣了半天才起身进屋。
幻雪夫人毕竟不是他的亲娘,亲儿子出了事这么罚他,简一无话可说。这时到了简江海面前,他多少还是有些委屈的。要说简竞世溺水这件事与他有关,但是又能有多大的关系呢?又不是他亲手推下去的,也不是他发起这个你追我跑的游戏的,看见弟弟掉下去的那一刻他也吓傻了,但自始至终也没有人过来安慰过他。
简一现在的心还在抖着,他忍了许久,都准备要在爹爹面前放肆哭上一场了。
可是简江海一开口,他的心瞬间就凉了。
简江海也是压了又压心中差点失去简竞世的那股恐慌,最终还是难掩气愤,对着简一严厉道:“要你看护好你的弟弟,你就是这么看护的?”
简一咬紧嘴唇,无话可说。他准备了很多解释的话要说给父亲听,但是他的父亲甚至都不关心那些原因。
简江海在心中那股后怕的驱使下,再度语重心长的对着简一说:“你知道吗?你弟弟好好的,你们两个就都能好好的。你弟弟要是不在了,你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简一的眼泪还是流了下来,不过不是释放了心中的惊慌和委屈,而是切实的感受到了父亲的偏爱对他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你来床边跪着,好好照看着你的弟弟吧。他什么时候醒了,你什么时候起来。”
说完简江海生气的离开了,他怕自己在情绪失控的情况下,再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来。
简一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心智未全的小孩子,他怎么可能想到,简江海当时的话不是要他赔给简竞世一条命,而是简竞世打一出生就代替他献出了一条命。
自从简竞世落水,一直到简江海责罚,简一一直深深的恐惧着。有的时候恐惧能激发潜力,有的时候恐惧也能激发憎恨。
跪在简竞世的床边,看着因为淹水而去了半条命的弟弟,简一一点都不同情他,反而隐隐觉得你怎么不去死?因为弟弟,多年来一直隐忍在心的屈辱,随着父亲的责罚一股脑的涌了出来,涌成了脸上一直默默流淌个不停的泪水。
这时,简竞世仿佛心有感应一般的睁开了眼睛,迷糊了一阵,才看出床边的人是哭花了脸的简一,于是费力拉上他的手说:“哥哥别哭,我不痛。”
“你醒了。”
简一终于止住了哭声,愣愣的看着简竞世。
简竞世努力了半天,才勉强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仍带着简一熟悉的顽劣气质。
简一最终还是低下了头,躲开了简竞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