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真正的噩梦来临前,你永远无法意识到自己处于什么样的境地。
山兔在林间奔过,在它的后腿发力,跃向空中的一刹那,一根削尖的木枝高速飞来,穿过它的耳朵,将它牢牢地钉在后面的树干上。山兔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它四肢乱蹬,血渗出来滴在雪化过后的落叶地上。
阿芙拉走过来,拔出木枝,揪着后颈把它拎了起来。
阿芙拉望着手中挣扎的兔子,莫名开始出神,有什么东西拱了拱她的腿,她低下头,发现是卢普斯,阿芙拉回过神来,把兔子放在了地上。
卢普斯说:“不要过于忧心,红木叶小姐,我们就快到了。”说完,它大口撕咬起食物来。
阿芙拉点点头,叹了口气,并未接话。
这是他们向米西奈尔行进的第三天,三天前遭遇意外,阿芙拉得知了噩耗,于是他们暂时改变原计划,在密林深处埋葬了卢克,随后匆匆上了路,一路上除了进食和短暂的休息,所有时间都在用来赶路。
期间他们路过的城镇与村落,无一例外大路两边都是大门紧闭,没有人外出,即使是一向热闹繁华的埃加也无人外出,街道两旁只有全副武装的卫兵。
阿芙拉心情沉重,他们无数次在路途中看见倒在地上双目空洞、被吸走了魂体的亚民,越靠近米西奈尔,越是如此,她不敢去想象那里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她要回家,可她还有家可以回吗?
到了傍晚,阿芙拉看见了那条她无比熟悉的小径。
阿芙拉的心狂跳起来,喉咙有些发紧,加利维尔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安慰说:“不会有事的,你母亲是个坚强的女性,她身边还有法瑞尔,就算遇到了危险,那个人类也会用魔法保护她的。”
但这些话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这里没有能与阿芙拉感同身受的人,因为真正有在意的人受到威胁的,只有她一个。
加利维尔是个孤儿,有人猜测,他的父母或许是大陆上的另外一群现在还仍然游荡在外的鹿人。加利维尔在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被遗弃在米西奈尔旁一颗枯萎的大树下,被镇民捡到,有人称他是“晨风送来的孩子”。加利维尔被待会了小镇,镇上一名叫佩妮的孤寡老人收养了他,加利维尔十二岁时,佩妮去世了,米西奈尔对他来说就变成了一个只有回忆的故乡,他不再有什么牵挂在这里。
但阿芙拉不同,阿芙拉有父母,有清早院子里的野花,有夜里暖烘烘的壁炉,那是她不愿打破的生活,她享受那份安稳,并且从未想过要离开。
阿芙拉眼前再次出现了那座她这几日来时刻挂念着的小镇,老实说,一眼看过去并没有什么变化,没有她想象中的尸横遍野,也没有倒塌的房屋,一切都那么如常,只是多了份往日里绝对不会有的死气沉沉。
大街上空无一人,阿芙拉开始狂奔,她穿过绿坪,穿过卵石铺成的街道,穿过大片乌桕和花车,一路上她没有遇见一个镇民,她一直跑到能看见自家那片尖尖的红瓦顶的地方才停了下来,身后,加利维尔和卢普斯跟了上来。
加利维尔看出了阿芙拉的担忧,他走到前面看了看,回头对她喊道:“大门关着,看起来没什么异样,说不定他们就在里面。”
阿芙拉鼓足了勇气,走上前去,这一小段距离走得她十分辛苦,以至于她站在门口时,双腿有些发软,她试探着敲了敲门,等了半晌,没有等来任何动静。
阿芙拉走到院子里一颗枫树下,从泥里刨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嘴里念:“还好,它还在这里。”
卢普斯好奇地说:“把家里的钥匙藏在家门口,这样就不用害怕在外面搞丢了,真是个好办法。”
阿芙拉说:“这是我母亲放的,我以前出门总是忘了带钥匙,她就在这里藏了一把,但奇怪的是,自从她埋钥匙的那天起,我就再也没忘记过带钥匙,没想到它派上用场居然会是今天。”
阿芙拉用钥匙开了门,她走进去,屋子里静悄悄的,客厅的沙发上还盖着那本法瑞尔常看的书。
“妈妈?”阿芙拉试着叫了一声,意料之中没有回应,她找遍了家里的每个角落,窗帘打开着,桌椅摆放整齐,洗衣篮里堆着没来得及洗的衣物,房间里甚至还残留着玛杜身上惯有的那股皂角香,只是没有人。
阿芙拉站在屋子中间,有些茫然。
加利维尔说:“这里不像是被袭击过的样子,他们或许是外出避难了。”
“我好害怕,”阿芙拉说,“母亲如果真的出事了怎么办,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那天就不该和她顶嘴,不该惹她生气,不该……”
“去外面找找看吧,”加利维尔打断了她的自怨自艾,“这里如果是被白鸦袭击过的第一个灾区,不该这么干净,况且我们一路过来也没有看见过那些活死人的踪迹,说不定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糟糕。”
阿芙拉点点头,她努力让自己的思绪清醒下来,想了想,来到了一个她所熟悉的地方。
这里是她的好友温蒂的家,阿芙拉想着,遇到了危险,镇上的居民或许都会选择躲在家里。阿芙拉伸出手正准备敲门,指节接触到门板的那一刻,门却自己开了。
原来那门并没有锁,只是虚掩着。
大门朝里被推开,一股淡淡的腐臭味漂了出来,阿芙拉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接下来,视觉接触到的一幕让她双腿一软,直接跪坐在地。
只见门内,四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板上,分别是温蒂、温蒂的兄长、以及他们的父母。
准确来说,他们还不是尸体,他们的胸膛还在微微起伏,有些许生息,但他们的躯体早已脱水,眼神空洞,嘴唇微张,与卢克、与众人一路过来在路边所见到的那些被吸走魂体的亚民一样。
阿芙拉跪坐在温蒂面前,不住地颤抖。温蒂是个漂亮的女孩,她有一头红色的头发,眼睛又大又亮,喜欢唱歌和骑马,会在阿芙拉心情低落时为她吹蹩脚的竖笛。但此刻她的面颊凹陷,嘴角流出的唾液早已在脸上干成一道印记,她的身上散发出阵阵难闻的味道,那是将死之人会有的气味,阿芙拉不敢细看,她捂住脸,小声啜泣起来。
片刻后,她冲出屋门来到隔壁,想去另一家看看,她轻一推门,果不其然又是虚掩着的。加利维尔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说:“别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