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才刚过,天空却已经带了点暗沉沉的黑,灰厚灰厚的云层像是不堪重负般直接扑面而下,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皇城西北方向、承天路的最末端,一座青黑主调的府衙森然而立,府衙正门上刻着的浮雕乃是一群青面獠牙的恶鬼,张开的血色大嘴在这阴沉的天色里显得愈发诡异异常,面目可怖令人胆寒。
这座府衙虽说没挂匾额,但凡帝都之人却没有一个不认识这里。只因这里是所有为官之人的地狱深渊、所有名利之声的噩梦坟场。
这里,是刑部大牢。
倒塔型的设计让这座刑部大牢拥有了更大的空间,但因为深入地底之下将近三十余尺,所以更加阴暗、更加潮湿。大牢之内每层都有一条主道,主道又分多个小道,小道两旁是林林列列的铁质牢房,每间牢房前都有一盏微灯。远远望去,分列两旁的微弱光影在这一条条昏暗幽寒的笔直小道上,俨然就像是那地狱里的勾魂鬼火,正从某个不知尽头的深处,一路蔓延而来,能让人从心底里生出害怕。
大牢地底第三层的最深处,一间标识着“零七”的牢房内,一名蓬头垢面、满脸血污几乎看不清长相,甚至分不清性别的人,正软瘫在草堆里。
从此人死刑囚服上的血迹斑斑可以推测出这人刚刚遭受了怎样的酷刑,是能去掉半条命的重重伤。可奇怪,那本该重伤的囚犯虽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呼吸却是顺畅无比。
当然,别人自是没发现这一点的,就譬如说他左边牢房的人。
左边隔壁牢房是个四五十岁的男子,形容憔悴,看起来倒甚为儒雅,身上衣衫完好。
“小兄弟!”
那男子起步凑了过来,言谈之间语调轻扬,一点没有死牢里犯人的死气沉沉。
“小兄弟?!”
瘫软在杂草堆里的手臂动了动,连着发出了一丝丝极其痛苦的闷哼呻-吟。
中年男子见有了动静,知道人还活着,心中安心不少。这十多年来,好不容易有个邻居,可不能就这么死了,不然多无趣。
儒雅的中年男子这般自顾想着,接着又开口道,“小兄弟,还能说得出话吗?!”
“呸!这群狗杂碎,也……也就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你爷爷我要是吭一声,……就不是带把的爷们……”
语气虽狠、奈何气若游丝。
中年男子听见他这般咒骂,不禁觉得好笑。是年轻人啊……
“好!”
“好骨气!”
中年男子又踱过来了两步,凑得更近。
“啧啧,瞧这这打的皮开肉绽的,小兄弟,这是犯了什么罪啊,竟要受如此酷刑!”
嘴巴是在关心,但谁又知道是不是真同情呢!
不是什么人都能做他的邻居的,中年男子心想。
他左右一瞅,找了块干净的地儿,干脆席地坐了下来,“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小兄弟就给我讲讲呗!”
这少年也是个自来熟的,当真就跟他聊起来了……
“也是我倒霉,”少年微微喘了口气,开口道,“小弟我本并非京都之人,只是来京都访亲,却不想遇到了这金陵城有名的恶霸——张宏州,这才被关进了这里,只是不曾想这泱泱盛都、皇城脚下,居然也都是一群不认国法只认银子的混蛋!”
“张宏州?”
“就是廷尉张智文的幺子!”少年似认命般解释了一句。
廷尉大人啊……
中年男子眼神微顿,立马就明白这少年一身血迹所为之何了。得罪了这刑部大牢直属上司的公子,底下的人可不得卯着劲儿表忠心么!
只是……
他心下有疑,被虐打成这样,居然还能和自己如此中气十足地聊天?
是衙狱下手太轻,还是此人本身就有功力护身?
若有护身能力,却又怎会甘心被擒?
是巧合?
还是为他而来,亦或是另有目的?
“放心吧,小兄弟你定会没事的!张大人既做到了廷尉这个位置,分寸是肯定有的,把你关进死牢,估计也是底下的人为讨好自作主张,廷尉大人若知道了说不定还会把他们一顿臭骂,若你真没犯什么大罪,自然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皮肉之苦在所难免……”
儒雅男子的安慰之语,顺口即来。他以前是个谋士,这种程度对他来说简直毫无难度。
“那就谢大哥吉言了。”
少年听了并不怎么放心上,显然不太信,只是随口一回。
儒雅男子见他这样也不恼,嘴角翘了翘,意味不明。
***
廷尉府内
“啪!”地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