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及西蜀,最负盛名的修道仙门便是书剑宗。
百年世家、纵横修界,正道之首、仙府广阔。山门之上,宗派坐镇琅琊山,书派落在深秀岭,剑派踞于蔚然峰。百年之内一家独大,除远在江南的长生殿外,无可争雄。历来年会都是在此举办,声势浩大,愈发隆重。
祁纵醒来的时候,脑壳里一片糊,还以为自己被哪位大小姐捡回了闺房。他头昏眼花地撑床坐起,看了眼窗外天色,发现竟又到黄昏了。
他头重脚轻地下了地,嗅了嗅身上新衣的袖口,闻到了一丝熟悉的清槐香。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捡了他的不是哪位大小姐,而是这书剑宗的少公子,那个“他想娶的男人”……
呸呸呸!
什么玩意儿?!
祁纵脸色一变,觉得自己大概是伤着头了才会这么想。他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开始观察四周。
这房间大小适中,应该是卧厢。祁纵的视线仍有些迷糊,他粗略地扫了一圈,最终定在对面墙上,看上了那儿的一幅画。
这画面很干净,就画了个人的背影,一身白衣数尺雪,袖摆、衣袂处绣着些苍金的云水,清光脉脉。画中人的后心有一抹淡金图案,像是只展翼起舞的鹤。
这是画了个神仙?
祁纵疑惑地眯起眼,总感觉这画有哪里不太对劲。然后那“画中人”忽然动了,在幽斜明艳的天光里,徐徐回身一笑:
“你醒了。”
祁纵:“……”
祁纵面无表情,“……啊。”
眼前的人背面像画,正面也像画。这是个和祁纵同龄的少年,但身量更高,清俊的眉眼疏雅至极,衬着金纹雪衣,落落如玉。
卿笑寒。
名动天下的书剑宗少公子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上面放了一碗粳米粥。一缕热汽袅袅地飘着,他语声温沉,像是喉间含泉:“你昏睡了一天一夜,现在可能乏力。我不太会做吃的,你将就一下吧。”
祁纵半晌才接受“画像活了”这个事实,不自然地“哦”了一声,伸手去接碗。卿笑寒却把托盘往旁一让,道:“刚热过,还烫。”
“……”
祁纵一脸木然,放下手双目无神地看着他,不知道是该客套几句,还是现在就拔刀打一架。
卿笑寒却把托盘端到了他近前,笑盈盈道:“你拿勺子就行了。”
祁纵无言以对,心里嫌他多事,却只能默默地拿起勺子,低头喝粥。然而他才喝了两勺就忍不住想把勺子摔了,因为卿笑寒此刻就和他隔了一个托盘,他还得靠过去舀粥喝,两个人距离太近。
关键是不知道这人什么毛病,一直在低头打量他。祁纵心无旁骛目不斜视,但仍能感觉到,一道目光正从上往下在他的面部逡巡。他咽下粥时喉结一滚,这厮还发出了一声不大明显的低笑。
笑什么笑,是自己没吃过饭还是怎么着?
祁纵捏勺柄的指节微微泛青,奈何粳米粥太好喝了,他只好顶着这种无形的压力,一勺一勺又一勺。可卿笑寒的目光如同实质,祁纵简直觉得有只手在摸他,浑身的毛都炸起来反抗,几乎要嗞成一个蓬松的毛球。
卿笑寒忍不住又笑,还无辜地道:“你紧张什么?”
祁纵终于被惹火了。他冷冷地把勺子丢回碗里,瓷白的脸上激起一丝薄怒的红晕:“没什么。我走了。”
他拉着脸,从挂衣服的木架上扯下自己洗过晾干的黑衣,三下五除二穿戴整齐。经过卿笑寒的时候,他却走出几步又折回来,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吐出一句:“……谢谢。”
“不谢。”
这位卿少公子微笑了一下,遗憾地看着他说:“但很可惜,书剑宗向来实行外客宵禁。这会儿已经日落,你想出去的话,必须和我一起。”
祁纵迟疑了一下,“那,走一趟?”
“抱歉之处就在这里。我可能,不太方便出山门。”
卿笑寒叹了口气,“我在躲一个人。”
祁纵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躲谁?”
“他的名字不重要。”白衣少年略带忧愁的眼神扫他一眼,瞬间让祁纵理解了传说中烽火戏诸侯的傻子。他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听卿笑寒继续说:
“我和他之前从无交集,近来却频频听说他想娶我。昨日经过前山,又听到一名长生殿的门徒扬言要斩我于刀下。众所周知,今年长生殿只有他一个人赴会。不论他是想娶我还是想杀我,我们之间都免不了一场恶战,可正邪双方制衡不易,我们动手,怕是就免不了第二次正邪之争了。所以我送你下山的话可能要再晚一点,以免迎面碰上他。”
祁纵:“……”
祁纵心说不巧。
我们已经迎面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