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又要她们制作纸灯笼了,阴熙叹了一口气,深感无奈和疲倦。她捡取细长的竹枝,小心的弯曲编织,不多时一个小小的纸灯骨架就出来了。其实她是很想绘制灯身的,在洒金宣纸上涂涂画画,用窄条的仿绫纸上下镶边,虽然费事但却很雅致体面。
她想做是一回事,但能不能做得了又是另外一回事。家生子是没有那个资格去涂画灯身的,家主给她们分配的任务永远都很枯燥和无味。阴熙最喜欢的事就是站在长廊下假装除草,偷偷看着那些高价聘请来的书生郎绘制灯画,那个时候她觉得时间很慢,所有的花鸟鱼虫都会静下来。
阴熙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父母,她是楚氏种养的金莲衍生的妖,世世代代都要做奴。对于阴熙来说,这没什么不好,只是有的时候她会非常无聊,但这并不会让她觉得无趣。
若是今日能得到家主的赏赐,明日就能去集市上裁剪好看的衣裳,买一只廉价却鲜艳的珠钗;和几个年纪相仿的姑娘们一起说说碎嘴的小道消息;或是赶集时瞧见了哪个生的好看的少年郎......这些都是快乐的事情,简单的琐碎日常足够她热爱生命。
其实她离真正的烟柳繁华非常遥远,摘星楼的十里杏林、惠空楼的九重浮屠、旋天楼的剑棘山城、子丑楼的百鬼篝火、妄生楼的棋梦回廊、甚至是风花雪月楼四季并立的奇景......那么多她只能在传说中听到的风景和奇胜,她从没有见过。就是良人楼金都之中的鱼龙花灯,她都很少有机会真正看上几回。
即便如此,她却在这方寸的世界里活的知足。
就在最后一只骨架快要扎完的时候,方阿婆带来了一批新的婢女,大约十来个人,都穿着水洗到发白的淡色葛布,十六七岁的年纪。
阴熙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她低着头,静静等待方阿婆吩咐。方阿婆也是家生子,但非常厉害,不少人在她手里尝过苦头。在她们这些家生子眼里,方阿婆就像是半个主子。
每过一段时间,楼里就会收纳一些新的婢女,多是家里困苦或无家可归的模样周正的姑娘。宛丘十二玉楼里,除了花楼奢靡,再一个就是良人楼了。
楚氏近些年十分胆大,甚至偷偷摸摸的做起了地下生意,这些收集来的婢女最后都会被当做货物一样在地下城拍卖,作为每一桩生意的前戏。
阴熙她们这些家生子会负责□□新来的“野驹”,目的是磨去她们身上的野性。这原本是方阿婆的责任,但方阿婆在地下城染了赌瘾,根本不想费工夫来管理这些杂碎。
阴熙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时候,她觉得这样如同间接杀人,与纯澈的女伴交往一段时间,再亲自送她去地狱,这样的行为,与刽子手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过来,这个给你。”方阿婆像分配货物一样指点江山。阴熙乖顺的上前领自己的女伴,她始终没有抬头,默默站在一行家生子身边,等着旁人挑剩下的。
直到方阿婆走了,阴熙也没有看自己究竟分配到了哪个女伴。她自顾自的继续分理竹条,为明日的扎灯做准备。她想好了,既然结果无法改变,那么她一定要让自己开心些。不要去与她多说什么话,情分少些,交集少些,到后来就不会难过了。
她是这么这么想的。没成想,那人却没有识趣的离开,一个长长的影子遮在地上,阴熙抬头看她,却不慎扎破了手指,一串血珠涌出来。
这样愚蠢的错误她原不该犯,阴熙有些发闷,她并没有急着打理血珠,而是有些生气的看着眼前的那个人,只一眼,她就愣住了。
一个脸上都是青淤的高挑女孩子正面色冷淡的注视着她,眉眼普通,勉强算得上清秀,眼中没什么温度。
阴熙一下子站了起来,忘了自己手上还冒着血珠,她以为有人欺辱过这个女婢,这满脸的伤也太骇人了。阴熙想要抓住她的手,却被对方很敏锐的避开了。
“我住哪里?”高挑女子淡漠开口。阴熙立刻反应过来,也为方才自己的不礼貌而有淡淡的羞耻感。她是活在底层的人,对落难的人像来就有无名的亲近感情。
“我先带你去处理淤痕。”阴熙想要再次去拉她的手。
却不想,对方皱了皱眉,眼皮也不抬一下,径直离开了。阴熙莫名其妙的喊了她几声,却因为不知道她的名字而没有什么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