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过湛州市上空,一万公尺之上的飞云与更高的星辰沉默地俯视着辽阔的人间灯火。没有光点的一隅,浓黑的海水拍打着犬牙交错的玄武岩,在空中激起如雪般的泡沫。岸边的枯枝上,一只乌鸦翅膀扇了扇,飞向对面山上无人烟的西式建筑群。嘶哑的鸣叫裹挟在浪潮声里不断回荡在海天交界,一片漆黑的翅羽飘落,划过山中最高的别墅门前——或者说城堡更为恰当。
这座掩映在鲜红花朵里的城堡有个闻名遐迩的名字:【蔷薇公馆】
三年前,玄尚集团大手一挥以超低价格拍得这一方临海处女地,把原来鸡不生蛋的荒滩一番改造,绿化修渠铺路盖房,建立了现在全国闻名的豪宅聚集区。因玄尚在买地风水上的邪门眼光,就算房子价格直飚十位数也供不应求——不得不说我国在破除迷信工作上仍任重道远。
而蔷薇公馆,临江公馆里最金贵的豪宅,在被其外籍主人一掷亿金买下之后,却意外闲置。只留下开满整个公馆四周的蔷薇藤越长越盛,俨然成了湛州城茶余饭后的无聊谈资。内容从主人失联到金屋藏娇到风水盛极反衰,裴至欢也不记得他听过几版。在回老宅的车里,车载广播又在做作地渲染临江公馆的逼格,男主持人掐着嗓子“我的天哪!”“也太有钱了吧!”“买它买它!”等等向往的声音。裴至欢听得头皮发麻,直到打了个哆嗦抖掉身上的鸡皮疙瘩之后,毫无眼力见的司机才悻悻地关上。
“不过一个破房子而已……”起床气未消的裴至欢托着腮,看着车外飞驰的景色闷声说,“早知道当时撒泼打滚把它留给念念了,多适合他啊……”
汽车轰驰着油门,冒出一串浅灰色的尾气,在湛州早晨橙色的朝霞里,载着裴至欢以及他的怨念一路疾驰,方向裴家老宅——朱雀山庄。
朱雀山庄坐落在湛州城中、朱雀山脚,钟灵毓秀,房价死贵。裴至欢自己也不清楚他祖宗当年怎么就看上这一块烂泥地,在经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乃至后来的改革开放的时日里,都咬定青山不放松,慢慢扩建修葺,围成了如今的中式古建筑群,还起了一个很有武侠范,按照裴至欢话说是很有封建遗毒范的名字,朱雀山庄。
在裴至欢朴实的眼里,他家总共就几口毛人,住个三室两厅都算超标,这么大的宅子光便宜管家保姆了,或者他爹裴向前同志哪天续弦,留给哪个便宜儿子。
司机时间掌控得极好,到达时正好上午八点整。裴至欢一下车就听见朱雀山顶上雄浑的钟声,路过管家阿姨们依次问二少爷好,裴二少爷心不在焉地点头,想着速战速决之后说不定还能赶回家喊小学弟起床。今早他出门的时候许念还没有醒,他可不想小学弟一醒来就独守空闺。
假如饿哭了多不好,是吧?
至于昨天夜里的慌乱……裴至欢眨眨眼睛,脚下一不留神绊了一下,差点迎面摔在蔷薇藤里。
穿过流水白沙的前庭,裴至欢绕过三条水榭长廊,才在后院的一大片红枫林里找到坐在藤椅上的裴向前同志。此刻的他穿着一件象牙白褙子,一边撸着那只年纪比裴至清还大的肥鸟,一边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抖——海草舞。
裴至欢:“……”
小肥鸟看见裴至欢,抬起半边翅膀:“哟,小兔崽子回来啦!”
裴至欢:“…………”
裴向前抬起半边眼皮,看见小儿子一个人,又闭了回去:“大兔崽子呢?”
“爸,”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的裴至清摘掉蓝牙耳机,一副刚刚从硝烟弥漫的商场凯旋的架势,还做作地扫了扫自己的高定西装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十分真诚地说:“我两要是兔崽子,那您是啥?”
裴向前脑梗了一秒,然后抓起还在悠哉舔毛的小白像扔手榴弹一样砸过去。裴至欢下意识一个后空翻跃居安全线以外,猝不及防的裴至清躲闪不及,被肥鸟翅膀狠狠扇了脑袋。这畜生还嫌不够,一爪子报销了Tony精心抓好的发型。
“嘎,要你挑拨离间,嘎。”鸟仗人势的小白飞回裴向前胳膊上,菜刀绿豆眼里充满了鄙视。
父慈子孝的祖宅团聚在鸟飞人跳的热闹氛围里拉开了序幕,没吃早饭的爷三就地在枫林的亭子里呼噜起虾子面。这面用的是朱雀山溪里的青虾子,比传统江里的虾籽更加鲜美细腻,还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沁人香味,只有回到祖宅才吃的到。
裴向前喝完了汤,抹了把嘴,慢悠悠开始说正事:“这次呢,把你两叫回来,主要想让你,”筷子尖点了点一头鸟毛的裴至清,“工作上好好带带你弟弟,他也该上手了。省得你每天借口忙不着家,多大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裴至清的面瞬间吃不下去了:“爸!”
裴向前斜眼瞪他,裴至欢包着一口面条差点笑出了声。
“还有你!”老裴同志无差别攻击,“别整天捣鼓你那什么破符了,改革开放都四十年了不兴这一套了!好好学习,分担分担你哥的担子!”
裴至欢自觉闭嘴,点头如捣蒜,十分诚恳。
操心的裴老爹放下筷子,靠回藤椅上:“爸也不是不明事理的老古板,别人家讲究门当户对强强联合,咱家就图好好过日子。别在外辛苦了一天,回到家里冰冰冷冷,赚再多钱也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