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一声惊雷响!
此后一个多月间,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全是——时隔多年,大宗师他又收徒啦!这个天选之人竟然是个功课门门垫底啥啥不会的草包!
大宗师将无臻收下后,令他搬出了和师兄弟同住的大院子,住到半山上他的草庐里去。收拾行囊的的当日,一间房里较为亲厚的师兄们都来为他送行,字里行间透露出“苟富贵,勿相忘”的暗示与明示。
无臻只觉得做梦一般,飘飘然地上了山,抱着他的一袋衣物驻足在草庐前,不敢走进这个熟悉的不能够再熟悉的地方。
他撩起衣袖狠狠掐了一下手臂,藕白的细胳膊上顿时显出一道红印,疼得他呲了一下牙。他不敢置信地揉着手臂,依然自我怀疑地想:大宗师真的收我为徒了?
大宗师等了他许久,却见他还在前门徘徊,亲自把他领进门,才让他相信这真的不是一场梦。
敬了拜师酒,磕了三个响头,无臻正式成为了大宗师尚在人间的唯一的关门弟子,被授之骨道,开始修行。
入门修习骨道有三层,冥想第一,洞察第二,画骨第三。
第一月,冥想,须得心无杂念,忘我皆忘世,遍纳无极通造化,才可窥探一二。
第二月,洞察,削皮剥骨,五脏六腑之内再造乾坤。
第三月,画骨,复归无极,从此目之所及,才有白骨相。
三月还未完,无臻已经哭着闹着不愿意再练了。
骨道是从‘头’开始自上往下练的。无臻虽然一跃成为了大宗师的弟子,但是以前的师兄弟依然是同门,保持联系。某日他一下山,惊悚地发现那些师兄弟们变成了骷髅头,声音还是记忆中的声音,可是开口说话时上下两排牙齿一张一合地打着颤,全都没有了脸!
他吓得肝胆俱碎,连滚带爬地跑回了草庐,正遇见大宗师在煮茶,他还是全须全尾的一个人,刚好偏头看他,脸上带着素日里一贯的浅笑。无臻心想,还好还好,师父没有变,方才一定是我看错了。余惊未了地扑倒在了大宗师怀里。
可后来发现,原来除了大宗师,他不论看谁都是骷髅头,黑洞洞的两个窟窿,像是望不见底的深渊。
无臻开始夜夜从噩梦中惊醒。
午夜梦回,总是一望无际的沼泽地,一只只沾了脏泥和血腥的白骨手破土而出,将他生拉硬拽下去,无论如何勉力挣扎,都逃不过黑暗与溺死的下场。地上一片哀嚎,越往下陷那哭嚎声音便愈发尖利,像是险险擦着耳边传来的,声声入耳扰人心神。
他害怕极了,又怕吵醒了大宗师,半夜只敢呜呜咽咽地咬着被子哭。
想回去,回到修炼以前的样子,没有那些脏东西,人也不是这样可怖的样子。他用被子蒙住头,仿佛只要这样做个鹌鹑,那些可怕的东西就找不到他。
大宗师不知道是被吵醒了还是有感应一般,推开了他的门,叹息着把人从一团抖抖索索的被子里剥出来,抱到自己房间里,让他睡在床内侧,一下一下地拍着背安抚,直到他的心情渐渐平息下来。
躺在大宗师的旁边,一缕厚朴清新的檀香萦绕在鼻尖,无臻止住了哭嗝沉沉睡去。
此后,无臻下山见人时总是用罗纱遮目,眼不见为净,还搞了一根竹竿辨位走路。
随即,人们谈话的内容又变了——听说了么,那个被大宗师收徒的草包,才修行了不过三个月就走火入魔,眼睛都瞎啦!可真是孺子不可教,烂泥扶不上墙呀!
骨道,无臻修得好……也修得不好。正因为骨道是从‘头’开始练的,他才入门便过于抗拒每天都心神不宁,堪堪入门就练岔了,即使后来放平了心态继续修炼,算是渐入佳境,可一早走岔了的路正不回来,一直看不到人脸。
真正好的人,可以收放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