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近在咫尺的书斋,沈林天忍不住叹了口气:“……小侯爷,你以后做什么?”
“做什么?”郗展略微愣了愣,然后答道,“做侯爷。”
沈林天:“……也对。”小侯爷长大了不就是侯爷么?
郗展慢下脚步:“沈公子想问什么?”
沈林天挠了挠头:“家父让林天念书科举,去做官,但是林天不喜欢做官,林天更想去行医。”早听说沈大人家的独苗策论做得糟糕,却好研究岐黄之术,沈大人偏偏策论经学又看得极重,没少被这根独苗气着。“表兄志在朝野,贺大人就送他来国子监;林二哥尚武,林将军就送他去武成王庙;杜公子有山野乡趣,杜大人年年暑日放他回老家下田。为什么林天就不可以呢?”
“这……”郗展也不知道当如何讲。他没遇到过这种事。因为体弱,永乐公主和驸马向来迁就他,不过,细想下来,本来他所喜好的也是那些人所推崇的。
沈林天瘪着嘴笑笑:“……算了,走着看吧——叫小侯爷为难了,这种事本来也不好讲。”
书斋中齐列着三十张书案,西南角放置着一个拈花佛手三足香炉,青烟慢慢缭起,不过半尺就弥散开来。已有好些人入座,贺见微和杜衡也已坐好,杜衡还趁着拿东西的间隙向郗展挑了挑眉。沈林天一扫刚才的阴霾,冲郗展还有些局促地笑道:“今年我们书斋正有一位同窗回乡了,要不然,林天也没有这福气和小侯爷同斋。”
郗展把书箱放下,拿出笔墨纸砚摆了一列:“沈公子此言太折煞展了。”
看见国子博士走了进来,沈林天识相地闭了嘴。郗展意不在听课,四周环视了一番。国子博士掌教三品以上及国公子孙。杜衡的父亲,杜守德杜侍郎,其叔父杜守仁,均为正三品。沈林天的父亲沈务为吏部尚书,从二品。唯有贺见微父亲是吏部考功郎中,仅从五品。真如太子所言,陛下对这位贺郎中看得不轻。
他本不需要来国子监,永乐公主也不同意,这次是郗驸马花了许久的时间做永乐公主的思想工作,他才得以从太子伴读一职解脱出来。前日林洵远闹的一出,差点儿让他又被关回公主府去,或者东宫去。
他常听别人说,永乐公主出阁前就喜欢舞刀弄枪,爽快耿直,嫁作人妇后,收敛了不少。其他的什么都好,唯独对郗展,由于身体原因,一直极其护短,管得颇细。很多时候郗展生不出被爱护的感激,倒生出被拘束的压抑。
近者如前日傍晚,郗展一身湿衣回府,被永乐公主拉住问东问西,好不容易才别开了话头。结果昨日早晨,郗展晕晕乎乎,被郗驸马诊出风寒,永乐公主直接提刀杀进了国子监,了解情况后又径直杀进将军府,浑身杀气把林洵远豢养的恶犬都吓得呜咽了几声,缩回了窝,不敢再张扬跋扈。林将军毕竟驰骋沙场多年,没被吓住。但是对方一是女子,二是公主,又是自己那不争气的混蛋小子犯了事,林大将军也只有乖乖答应好好收拾林洵远的份。
“郗展。”国子博士停下讲习,皱眉点道。
郗展的注意力早跑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不承想被国子博士给生生揪了回来,又在大庭广众之下,郗展的面色略微红了些,起身行了个弟子礼:“博士海涵。”
国子博士微微展了眉头:“ 请坐。”
散课后,沈林天收拾了东西,试探性地问郗展:“小侯爷,要一起用膳吗?”问完,又手忙脚乱地给自己找理由,眼神东南西北地飘忽,“小,小侯爷,你刚来,还,还,还没有其他认识的人吧?一个,一个人吃多,多没趣啊?”
郗展点点头,轻轻笑道:“也好。”沈林天长长地舒了口气,贺见微和杜衡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四人刚刚在一个亭子里坐下,林洵远就抱着食盒兴冲冲地赶过来。“林二公子这是?”郗展没太看明白,林洵远不是去了武成王庙吗?没有国子监的出入令,他是怎么进来的?
林洵远嘿嘿一笑:“翻墙进来的。”
看着另外三人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郗展也反应过来这大概是他们的某种惯例,便闭口不言了。
贺见微的食盒还端端正正地摆在面前:“总有一天,你不是被武教习抓住,就是被郭夫子抓住,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
“郭夫子?”郗展才刚来国子监,确实没有把人认完全。
沈林天咽下嘴里的食物:“就是方才讲习的那位国子博士。”
亭中一张石桌四个石凳,已然没了位置,林洵远也不在意,盘腿在座凳楣子上坐下,疼得闷哼一声:“唔——武教习才不会说我,他都看我翻了几次墙了,倒是听说你们国子监的郭夫子不留情面得很。”
“咳咳——”郗展不慎被米饭呛住,又狠狠咳了两声。
林洵远觉得自己真是怕了这个小侯爷了,小侯爷只要一咳,他就觉得自己有生命危险:“小侯爷,你没事吧?”
杜衡瞟了郗展一眼:“没事,小侯爷只是今天刚好被郭夫子点名了。”
郗展故作镇静:“……还好。”
“郭夫子人很好,只要不要太招惹夫子就行了。”贺见微一改往日“食不言”的习惯,面无表情地开口道。郗展有种感觉,贺见微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太招惹?”林洵远有点疑惑,“小侯爷能怎么招惹?”
杜衡抢在郗展前面接过话头——不过显然郗展也没打算接话:“诶,林二啊,你们武教习授课的时候,你如果开小差去了,会怎么样?”
“武教习授课,我敢开小差?我寻思着我得多不要命啊。武教习非得砍了我不可。”林洵远摸了摸脖子,后背发凉,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所以,小侯爷是开小差去了?”
郗展低着头不说话,仿若没听见,沈林天和杜衡也各自埋头吃饭,贺见微扫了一眼林洵远,启唇吐出三个字:“食不言。”
林洵远:“……”合着我好欺负是吧。当然,也就是在心里吐槽一句,林洵远最终还是乖乖地闭了嘴。就当我好欺负好了。林洵远泪流满面,明明他是这里面唯一一个学武的,为什么反而觉得受了欺负?
用过膳后,国子监和武成王庙均有休息时段,沈林天缩到一角去鬼画符着记那些五花八门的中药,贺见微从袖中摸出一本《洛阳伽蓝记》,去占了一根檐柱,林洵远趁机跳到了石凳上,拉了杜衡窸窸窣窣地讲话。他原本也想拉郗展来着,奈何郗展也同贺见微一副做派,摸了本书去靠了檐柱了。看得杜衡直笑:“你们二人啊,什么叫手不释卷,某今天才是开了眼界。”
“贺公子对佛学感兴趣?”郗展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书上,却在问贺见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