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馒头被你的同类咬了一口，莫要介意。”魏信蹲下来，在馒头上淋下食盒中剩下的汤汁，放在黑狗面前，“小點。”

“我真的得理不饶人吗？”魏信揉了揉小點的脑袋，喃喃自语，因为熟悉了，小點只是继续吃着馒头，于是他自己笑了笑，“算了，你也不懂。”

“诶，国子监里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一条狗啊？”魏信身后传过来了杜衡的声音。小點抬起头，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恶狠狠地冲着杜衡狂吠。杜衡从小喜欢猫猫狗狗，也招猫猫狗狗的喜欢，就连林洵远的恶犬都跟他亲近，这么不招狗待见还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

魏信低喝一声：“小點。”小點便又低下头去吃东西了，魏信依然低着头，“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哪里又看得见其他的生命呢？”

杜衡自觉忽略了魏信的话，在一个安全距离蹲下来：“流浪的？”

魏信埋头看着小點：“嗯。”

杜衡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笑：“找了个好人。”然后摆出一副要同黑狗交心的样子，“要某说，小崽子你自己得了好就够了，别拿出去到你的狗友圈子里到处说。要不以后你们占山为王了，别说什么国子监，得改名叫犬舍了。”

小點不待见杜衡，魏信也没好到哪儿去：“在下哪里算得上好人——林二公子和另外一位小公子，大约是往书斋走去了，才走没多久，杜公子现在去应当追得上。”

“赶人啊这是，”杜衡笑笑，起身拍了拍衣摆的灰，“那行，下次见。”走了几步，杜衡又回过头来笑得意味深长，“某不知道魏公子曾经经历过什么，只是某觉得，魏公子有些时候不妨摈弃一些过往，多交几个朋友试试。”

“还有，某再附送一个消息罢，那个小公子是永乐公主的长子，翊安侯。”

“刚才的那位魏公子是？”走出一段路程，郗展脚步不停，问林洵远。

林洵远引着路向国子监和武成王庙共用的墙走去：“魏信啊，是内舍生，听说是家里穷，但是读书厉害，家里面砸锅卖铁送他来的京城。也争气，考进了国子监。每月有膏火银，包吃住，也算过得去吧。”搔了搔头发，林洵远颇有些不情愿地继续，“虽然我讨厌他，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很用功，可能，也有些先天的优势。”

“你们有什么过节？”郗展停步，转头问。

林洵远跃上墙头，蹲着墙上答郗展：“没什么过节，单纯地互看不惯而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然后自言自语，“不过前日如果不是你，估计就有过节了。”

是的，那日林洵远带领的浩浩荡荡的“大军”的目标本来是魏信，但是看到郗展时，林洵远忽然生起坏心，伸手推了人。这就是郗展那场无妄之灾的真相。

郗展没听清楚林洵远苍蝇般哼哼唧唧的自说自话，反问：“嗯？”林洵远被这声郗展发音短促，在他听来却百转千回的“嗯？”吓得脚底一滑，跌落到墙的另一侧去了。郗展听着墙那边再没什么动静，便道一句：“展先走了。”刚刚转身，正碰上凑到一起的杜衡和贺见微。

“送回府了，沈大人接的手。”杜衡率先道，摊摊手，“住得近，回家就是快啊。”

贺见微只发出一个单音节：“嗯。”

“也算是那小子倒霉，吃不得鸡蛋，偏偏厨房今天蒸馒头又加了蛋。”杜衡继续叽里呱啦地讲，“不过蒸馒头加蛋，某也是头一次见。也就是林天不吃鸡蛋，不晓得味儿也生不了喜欢，要是换我，一喝酒就起疹子，那才难挨——林二已经过去了？”

“嗯。”郗展点头。

贺见微觑了杜衡一眼：“要换你，满月酒那天就得吓到杜侍郎，你看你后面还能不能去沾酒了？不沾酒又哪儿来的酒瘾？”

“这么说，好像也是有些道理——说起来，”杜衡摸了摸下巴，“刚才那是魏信，他们两个又吵了吧？”虽是问句，可是里里外外透露着肯定。

“嗯。”郗展又点头，“但是还好。”

没打起来，不痛不痒地刺了对方几句，在郗展这里就是还好。

杜衡笑道：“那魏信，人还好，就是嘴毒得很，对人不大和善。”

“你知道？”贺见微头也不回地问。

杜衡抿唇：“国子监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了一只黑狗，你们知道么？”见贺见微和郗展沉默，杜衡又道，“某看见了魏信在喂它。那只狗原本在吃东西，魏信的手还放在它脑袋上，但是看见某，狗就狂吠不止。”

“喂了有一段时日了。”郗展只道。

于是三人又是一阵沉默，各自沉思着各自的事。快到书斋的时候，郗展突然叫住了贺见微：“贺……见微兄，请稍等。”

贺见微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小侯爷有什么事吗？”

郗展从袖中拿出那本《洛阳伽蓝记》，轻轻笑道：“这是见微兄的书，竟是全都忘记了，展也才想起。”

“哟，贺公子开始研究佛家了？什么时候出家做和尚啊？小师父～”杜衡环着手伸头来看了一眼书名，调侃道，“不妨透露一下去哪个寺庙？某好多去上两柱香哎。”

贺见微忍无可忍地伸手把杜衡的脑袋推开：“一边儿待着去。”

杜衡于是顺势大呼：“哇，贺见微你个无情冷酷的负心汉！”

说着，杜衡开始自演起来。

——“啊，铁牛，我不要走，我们一起走～”

——“不，翠花，你先走。如果我们两人之间只能活一个，我希望活下来的是你。我希望你永远记得，夕阳下奔跑的慕容铁牛，是曾经最爱你的人。啊！那是我们逝去的青春！”

贺见微：“……你打哪儿学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杜衡一脸小得意的表情：“话本子啊，你没读过吧——那当然了，我们正正经经的贺见微贺公子哪里对这些风花雪月、情情爱爱的东西感兴趣？”

这有什么可得意的？！贺见微无法理解。

又是一个平平淡淡的下午，不过散学时，郗展享受了和林洵远昨日同等的待遇。“展儿。”是永乐公主的声音。永乐公主面无表情地站在国子监门外，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旁边路过的人都相互拉扯，简单行了礼就匆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