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一晃眼就过去了,郗展过得也算平和,听郭夫子的讲习没再走过神,也就没再被点过名。偶尔碰到魏信,没有林洵远在一旁,魏信也没那么尖刻,甚至还能心平气和地跟郗展打个招呼。
关于此事,郗展问过林洵远几次,当事人之一仍然一问三不知,倒是杜衡一本正经的,说得挺像那么一回事儿:
“林二一天到晚读书少,惹事多,招人嫌也不奇怪。”
沈林天点头以示赞同。
最后的结果又是贺见微出面把吵得难舍难分的二人分开——沈林天只管认同,不管争执。
这日清晨,天还有些暗。在街口,郗展没有遇到另外几个人,倒是遇到了许久未见的太子。郗展有微末的恍然,是了,今日是十五,当是太子拜访国子祭酒的时候了。仿佛是一种不知缘由的旧例,所有去国子监的人,都会自觉地将马车停在街口,步行至国子监。监生们如是,永乐公主如是,李堃载如是。
“殿下。”郗展行礼。
李堃载笑笑:“无需。在国子监待得如何?”
郗展:“还好。”
李堃载笑意加深:“又是‘还好’,翊安侯你什么时候可以换一个词儿?”
“皇兄,你为什么走这么快?等等我啊。”后面有一个和郗展同龄的小公子撵上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抱怨。
“二皇子。”郗展又行礼。
李堃载只道:“总要跟上来的,何必花时间等?”言罢又转向郗展,“半月前得知了翊安侯落水的消息,好在无事。但是宫中事物繁琐,抽不开身,没有前去探望,翊安侯莫要怪罪。”李勤载受了冷落,在一旁瘪了瘪嘴。
郗展拱手:“臣不敢——殿下今日来国子监,想必是与祭酒有约,臣也不敢再耽误殿下时间。”
“半月未见,翊安侯同孤生疏了。”李堃载脸上始终挂着一抹微笑,“也罢,且去吧。”
“殿下都叫臣翊安侯了,怎么反倒说臣生疏?臣告退。”郗展一本正经道。
目的地都是国子监,退也退不了。李堃载得逞地大笑:“算了,还是一起吧——是孤的不是。”
郗展:“……臣不敢。”
“小展与其余监生相处如何?”李堃载又问,只是还不待郗展回答,又自顾自地接下去,“——还好?小展须得换些话讲了。”
郗展:“……还行。”
李勤载安静地跟在李堃载旁边,闻言忍不住咧嘴,好歹是自己憋下来了,没发出声儿来,低着头和自己挤眉弄眼。
不过郗展也就是偶尔的一点冷幽默,随后还是认认真真回答了:“交了几个不错的朋友。”
“小展以前做陪读的时候,几乎见不上什么同龄人,孤一开始还担心小展不适应,看来是多虑了。”李堃载言道。
“殿下有这担心展的空闲,不妨多去皇后娘娘那里走动走动,听说殿下明年开春就要大婚了。”郗展双手笼在袖子里,道。
李堃载拍了拍郗展的头:“母后和贵妃娘娘还在挑,等几日后结果出来了,孤再去也不迟。”
“总可以先看看,殿下自己也参见些。”郗展道。
李堃载于是哭笑不得:“年纪小小,端的倒是一副倚老卖老的样子。”
郗展诚恳直言:“装出来的样子,真也真不了。”
“你还真是,说起话来,谁都不给好。”李堃载仍是笑。
郗展没有正面回答,只向前方道:“殿下,国子监到了。”
“小侯爷——”林洵远在后面挥着手和郗展打招呼,然后噔噔噔地跑过来,才看到天家兄弟,“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后面跟上来的三个人也一一见礼。
李堃载道:“这便是小展说的‘几个不错的朋友’?挺好的。”
“殿下应当去找祭酒了。”郗展不咸不淡道。
“好。”李堃载言罢,举步往内走。李勤载向郗展拱拱手,牵起衣摆跟上去。
“是说不见你的人影,原来和太子殿下他们一起呢。”林洵远凑过来,自如地勾住郗展的肩膀,沈林天打了个招呼之后,就在一边嘀嘀咕咕地开始背医书。
郗展点点头:“在街口碰见的。倒是你们,今天是怎么回事?”
“昨日下午回府的时候,林二瞧中了一把银枪,今早拉了我们去看,特意绕去公主府,偏生晚了一步,我等到时,小侯爷的马车已经离开了。”杜衡耸了耸肩,解释道。
林洵远不满:“什么银枪?那叫青龙偃月枪。”
“还传袭着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呢?”杜衡嘻嘻哈哈地取笑林洵远。
林洵远挠头:“那枪是好的,名字……若是我买来了,便要给它换个名字。
郗展问:“那枪如何?”
“没什么特别的,某看还没有‘京刀局’里的刀好看。”杜衡摇摇头。
林洵远嘿嘿一笑:“叫你什么都不知道还臭显——”话没说完,自己先忘词儿了,林洵远于是转头问贺见微,“见微,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贺见微手上还拿着那本《洛阳伽蓝记》,头也不抬:“显摆。”
“诶,对对对,臭显摆!”林洵远装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武器是拿来做什么的?京刀局的刀上除了花纹就是篆文,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在刀上刻了一整首《侠客行》的,做什么?能多宰几个蛮子吗?果然是叫‘京刀局’,也就是拿来给京城的这些达官显贵们做摆设用的,它里面的玩意儿,比蛮子的骨头还脆!我爹的兵器上面就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砍蛮子一砍一个准。那才叫兵器,才是用来上战场的。”
杜衡被说得有些发愣,还是爽快承认:“是是是,要讲兵器,某比不过你。某用不上,自然是拣好看的,林二却是看的锋利强度。”
郗展看看贺见微,随口问:“见微兄的伽蓝记还有多少?”
“还有几页。”贺见微依然头也不抬,顿了顿,又补充道,“见微对佛学研究不多,许多地方需要查阅其他典籍,读得慢了些。”
“挺好的。”郗展道。
“看来传闻说太子不喜二皇子,还真不是空穴来风啊。”杜衡看着李勤载追上李堃载,唧唧哇哇地说着什么,而李堃载爱搭不理的,不由感慨。
杜衡没有弟弟,只有一个妹妹,刚刚过了十四岁生辰,宠溺至极,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送给他妹妹。“舍妹有沉鱼落雁之貌,闭月羞花之姿,蕙质兰心之德,如何?小侯爷,你缺不缺小侯夫人?”这番想起来,顺道就逗一下郗展,杜衡冲郗展挑了挑眉。
郗展面不改色地回答:“令妹甚好,展容貌粗鄙,实非令妹良配。”
杜衡笑眯眯地夸赞:“小侯爷真有有自知之明。”
郗展:“……杜公子谬赞。”
“你们,还真是小、小、小、小展敢说、说,杜衡哥你敢应啊。”沈林天从书里抬起脑袋。
“我们这儿可没有什么小小小小展,那得是小侯爷的多少辈孙去了。”杜衡从郗展话里选择性地只听到了夸他妹妹的部分,现在眉开眼笑的。
贺见微收起书,“皇家的事什么时候归你杜衡管了?入宗正府做大主管了?”
“各家有各家的经。”郗展敷衍地回答,面上却保持着十二分的正经。
太子从小就不喜欢二皇子——至少郗展做伴读时就没发现过反例,原因不详,郗展只能肯定不是因为皇位之争。一则二皇子实力确是不比太子;二则今上当年差点被一备受宠爱的皇弟在先皇默许下夺位,现在做不出宠幼灭长的事;三则也看不出二皇子对皇位有觊觎,嗯,三则有待考证。
倒是二皇子极其喜欢来找太子,虽然老吃冷落,碰钉子,但是屡败屡战、愈战愈勇,很多时候郗展都忍不住去佩服这个二皇子坚持不懈的精神。但凡郗展每次提到此事,李堃载都是找些别的话题岔过去,久而久之,郗展也就自觉地不再说什么了。只是时不时李勤载来找他的太子皇兄时,郗展会找些理由多留人一会儿,李勤载就与他也有些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