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贺公子和沈公子来访。”公主府的一家四口正窝在书房时，门房进来汇报。

郗驸马在研究一本纸张泛黄的医书，抽空看看郗秋蕙是否在认真作文，郗展慢慢地画着山水，永乐公主捣鼓着新学来的调香，闻言，抬头看了一眼郗展：“找我儿的。”然后低下头继续用铜钎拨弄着狻猊香炉，烟雾一缕一缕地升起。

郗展恍若未闻，浓黑的笔尖蘸上清水，在纸上渲染出一弯曲流：“秋蕙还小，父亲何必如此严厉？”

郗连叹了口气，点了点郗秋蕙皱巴巴的眉心：“还小？再翻两年就及笄了，也就你惯着她。明明脑袋挺好用的，就是念书怠惰得很。”

如永乐公主所言，贺见微二人确实是来找郗展的，只不过沈林天看见郗驸马手上的书就迈不开步子，满眼满脑袋就只有那一堆的中草药了，把其他人忘得一干二净。

郗驸马看沈林天望着书恋恋不舍，便道：“郗某看沈公子对郗某的医书颇感兴趣，不如留在寒舍与郗某研讨研讨？”

“郗，郗驸马过言了。”沈林天被戳破了小心思，脸涨的通红，但是又双眼放光，满脸惊喜，“可，可，可以，吗？”

郗驸马展颜一笑：“当然可以。”然后转头看永乐公主：“是吧，公主。”

公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于是沈林天回头满眼希冀地看着贺见微：“表兄—— ”

贺见微会意：“见微这里无妨——也不会告诉舅舅。”

——

“就是这样？”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林洵远愤愤不平，“这小子看见几本破医书就把我们扔一边了啊。见微，你也让他见医忘友！”

贺见微看了看林洵远：“有什么关系？”

杜衡理解地笑，顺带着揶揄了一把林洵远：“正常，若是有酒，某也舍不得出来。林二，你不也是因为公主在府上才不敢和见微一起去找小侯爷的吗？”

当着郗展的面被拆穿，林洵远有些丢面子，还是死鸭子嘴硬：“我才没有，你还不是没去？”

杜衡挑眉笑笑：“某只是因为懒得走。”

林洵远哼了一声：“怎么不把你懒死？”然后转头神神秘秘地低声问郗展，“小侯爷，你这出门，身后是不是跟了几个尾巴？”

郗展抬手理了理衣领：“嗯，母亲不放心，展出门时母亲通常都会安排几个家丁跟着。”

林洵远放松下来，左手抹过下巴：“我是说怎么老感觉有人跟在后面。”往后看了看，有几个人迅速低下头。

“反正也只是出来逛逛，也没什么，跟着就跟着罢，总可以让家父家母放心。”郗展环视询问三人，“就是担心三位不习惯。”

贺见微摇摇头：“无妨。”

杜衡则道：“我们几个里面，就林二对这些灵敏些，他不觉得有什么就行。”

林洵远道：“我当然没关系。”

贺见微点头：“走罢。”

“去什么地方？”郗展看了看熙熙攘攘的街道，问。大多数小贩都出来开张了，街边的商户和府邸门前都竖立着高高的“天柱”，杆顶扯了杏黄色的旗帜，写着些“天地水府”、“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等表达了百姓淳朴愿望的字眼。此一番繁华景象并不比平日里差。

杜衡走在前面引路：“小侯爷随意走走就行，往些年，某和林二、林天就有下元节祭祀完各列先祖出来到处逛逛的习惯，去年和今年就拉上了见微和小侯爷。”

郗展：“嗯。”

林洵远被落在后面，紧跑两步来和郗展并排：“小侯爷以往是怎么过的下元节？”

“随陛下入奉先殿禘祭先皇祖。”郗展答。

郗家世代行医，祖籍在余姚，也就郗连来了京城。因着回乡路远，一年难得回去。加上郗连为驸马，郗展就得了皇帝的宽待，得以入奉先殿祭拜。拜完之后回府，一家人窝在书房待着消磨余下时间——就像今日一样，公主府的四个人都没有外出的习惯。

贺见微从袖中摸出几枚铜钱递给一旁的小贩，拿回冒着热气的荷叶包递给郗展，然后继续一言不发。

“见微兄，这是？”郗展拎着热气腾腾的荷叶包，一脸茫然。

贺见微言简意赅：“豆泥骨朵。”

郗展依然是有些懵：“不是，展是指，见微兄买这个给展做什么？”

贺见微轻咳一声：“吃。下元节的民间小吃，味道不错。”

“哇，见微你太不仗义了。”林洵远表情夸张地大叫，“居然只给小侯爷买！我也要吃啊！”

贺见微继续言简意赅：“自己买。”

郗展打开荷叶包，笑道：“林二不必再买，这里面有四个，够了。”

“哼，贺见微你小气。”林洵远装模作样地生了一番气，伸出两指从郗展手里拈走一个白白胖胖的豆泥骨朵。杜衡的心思都在四周的小摊上，落后几步心不在焉地拿了一个。

“见微兄？见微兄？”

贺见微不知道在想什么，郗展连叫了两声才有回应：“嗯？小侯爷有事吗？”

郗展颇有些哭笑不得，把摊在手上的荷叶递过去：“没什么，就是叫见微兄吃一个。”

贺见微简单地“嗯”了一声，随手拿起一个。

“今年的豆泥骨朵的豆沙甜而不腻，面皮软而不溶，不错。”杜衡的心思终于被豆沙骨朵给拉了回来，嘴边还有豆沙的残渣，就笑着评价道。

林洵远吃完一个，听闻此言，不屑地撇撇嘴：“直接说好吃不就行了吗，文绉绉的。”

“像你个大老粗？”杜衡反击，“某也是奇了怪了，林将军虽然是武将，也懂点诗词，也好一口茶，怎么到了你林二这儿，就是个妥妥当当的大老粗？莫不是林将军仅有的浮白载笔真的全都给了林大小姐么？”

林洵远又咽了声儿了，他姐姐林袖儿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此番更是在太子妃的备选名单中，他爹也的确不是纯粹的五大三粗，偶尔总会露点才气出来，虽然比不上那些个文人骚客就是了。好像，无法反驳？

林将军喜茶？郗展眯了眯眼睛，他怎么记得郗驸马说林将军不喜欢喝茶？所以那茶怎么来的？不过，这等事在郗展心里也不过片刻就散了，那些都算是父辈之间的交互了，左不过回去之后问一嘴的事情。

看着林洵远皱着眉头的拧巴样，杜衡自知话过了，便自行给双方找台阶下：“行了行了，某不该和你争，多大点儿事儿——某看这时辰，差不多该去用午膳了，不妨先吃饭？”

于是就近选了一家酒楼，杜衡排出三粒银角子放在柜台上：“一个雅间，先来一壶碧螺春和一壶红曲酒；一份白斩鸡，一份冬瓜排骨汤，一份烤乳鸽，一份炒青菜，一碟桂花糕。五个人，余钱不找。”掌柜的便眉开眼笑地招呼来小二引四人上楼。

郗展只当待会儿沈林天要来，便没有问五个人的事。

茶和酒上来得很快，林洵远直愣愣地看着杜衡杯中之物：“这酒怎么是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