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除夕,又一年要过去了。
今年的除夕不及往年冷,甚至还出了些太阳。虽然还是极冷的,但是有阳光就要好些了,看起来,天下都要生动些。
京城的酒楼都在门口用大锅熬粥分给乞丐们,得到了一声声的“好心人长命百岁”。
原本依照惯例,除夕时,宫中开家宴,但是今年冬日,御花园的一株魏紫牡丹一株姚黄牡丹同时绽放,钦天监言是祥瑞,皇帝便改设了宫宴,从五品以上官员可参加,正三品以上可携带家眷。因为宫宴,诸大臣各自的家宴都安排在了午膳。午后,便有数辆马车匆匆往皇宫方向去了。
永乐公主一家子是唯一被允许乘马车入皇宫的人——自然是永乐公主在场的情况下,而郗驸马他们因为永乐公主临时起意,要找一件披帛而耽搁了时间,到得较迟,到时,御花园已经坐满了人。
官员们身着朝服,夫人们端庄大气,公子们玉树临风,小姐们清秀明丽。
永乐公主几人才下马车就遇见了刚刚进宫的裕王一家,裕王一身风尘仆仆的累意,依然带着贵气和从前年轻的痞气。
“皇姐。”裕王叫住了永乐公主。
两家人相互见了礼。
裕王妃身边跟着个和郗秋蕙年纪相仿的女孩,名唤尽欢。由着永乐公主成亲晚,二十五时才与小她一岁的郗连成婚——当年坊间暗暗传起来的老公主现在都还有些名头。因此永乐公主虽比裕王大两岁,但裕王世子比郗展还大些。
“尽祺没来?”永乐公主左右看看,问。
裕王理所当然道:“嗯,走的时候封地那边有些事情,皇弟懒得去处理,就交给尽祺了,反正等皇弟死了,也该他去管。说起来,皇姐,皇弟看小展长开些了也活泼些了,有没有找些莺蝶?。”
永乐公主撇了郗展一眼,没好气道:“你还开小辈的玩笑——他活泼着呢,这不,没几个月,发烧就两次了,上次还企图瞒着本宫。”
是的,上次从护国寺回到公主府后,在永乐公主的威逼利诱下,长宁郡主没有守住底线,把她哥的事情和盘托出。永乐公主气急,已经好几天没和郗展好好说话了。当然,郗秋蕙也被连坐,再罚了两月的零嘴。
郗秋蕙后来自我反省:告诉母亲真是一个损人不利己的方案。
裕王痞里痞气地笑:“那是小展不想叫皇姐担心吧。”
永乐公主冷哼:“他哪有这么善解人意?是嫌本宫唠叨还差不多!”
被永乐公主戳中心思的郗展面不改色地站在一旁。
裕王妃掩面笑道:“妾身前两天被犬子气着时还同王爷说羡慕皇姐家的小侯爷乖巧,可不止妾身,外面不晓得有多少夫人羡慕皇姐呢,皇姐这里自己还先嫌弃起来了。”
永乐公主叹了口气:“哪家为人父母的又不是如此呢?本宫倒是盼着他活泼些,打小就没什么少年朝气,暮气沉沉得很——这次你们待得了几日?”听闻永乐公主的话,郗展内心并没有什么波动,他早被人说老气说习惯了。
裕王平日在封地,谁都叫不走,只有过年才回京城,一般待不了几天又要走。
果不其然,裕王道:“大概两三日吧。没办法,京城规矩太多,皇弟待不下去。”
“你也不想着本宫和皇兄,就自己一个人在外面逍遥快活着。”永乐公主夸张地叹了口气,做出一副痛心的样子。
裕王看了看她身边的郗连:“哪儿能啊?皇姐这不是有驸马陪着么?”
“行吧,就你牙尖嘴利的,会说话。”永乐公主开始往御花园里走,裙裾擦过地面,“让小辈们自己玩儿去吧,难得见一面,我们大人去聊聊——他们大概也对我们的话题不感兴趣。”
于是郗展三个小辈子停住了脚步,告礼退下。
郗秋蕙和李尽欢结伴去赏腊梅,腊梅的香气浓烈,皇宫里其实就零星地种了几株,但是整个御花园都能闻到。郗展想了想,自己错开,漫无目的地乱走。他没有要去找林洵远几人的想法,只随意找了一个安静的亭子,坐在上面聚精会神地逗着水里的鱼。
“小展一个人么?”有人走进亭子。
郗展起身行礼:“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
是的,来人正是李堃载和李勤载。
李堃载挥袖坐下:“小展不必多礼。”
李勤载则是凑过去,神神秘秘地拿出一个荷包递给郗展:“表兄,给你。”然后又凑到李堃载身边坐着。郗展也去一边坐下,打开李勤载给的荷包,里面是满满的一包瓜子仁,李勤载看郗展打开荷包,一脸迷茫,遂主动解释道:“表兄不是要喂鱼么?”
郗展略微恍然,但是脸上表情不变:“多谢二皇子。”
李勤载于是笑得像个小孩子:“不用谢。”郗展不再讲话,转过去,将手炉放在腿上,拈起荷包里的瓜子仁扔进水里,便有一群鱼聚在下面,争先恐后地夺食,间或跃出水面。
“臣听说皇后娘娘最后定下的太子妃是林将军的千金?”郗展数下几粒瓜子仁,鱼群争食溅起的水花落在他的衣袖上。
李堃载脸上冒出可疑的红晕:“嗯……嗯。过了年,父皇就该下旨了。”
郗展晓得。李堃载喜欢林袖儿多年了,一直没讲过,除了郗展和李勤载再无人知道,郗展当年是一猜即中,不过李堃载也没想过要瞒着郗展——他这个表弟,自幼聪颖,什么都瞒不了他。至于李勤载,是看着每次提到林大小姐,他皇兄的脸都会红,周而复始才恍然大悟。而林袖儿,严格算起来,她并没有见过太子几次,太子又是偷偷摸摸喜欢的,应当是不晓得的。“臣前些日子与林大小姐有些接触。”郗展从指缝间漏下些瓜子仁,“林大小姐人不错。”
李堃载的皇室气魄略微敛了敛,拾起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嗯。孤晓得。”
郗展睨了一眼装模作样的李堃载,道:“今日宫宴,想必林将军也带了林大小姐来,殿下不妨去见见。左右今日除夕,也耽误不了什么学业。”
李堃载纠结了蛮久,最终还是同郗展告别了:“那孤先走了。”李堃载要走,李勤载自然不会留下,也起身告别。
“恭送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郗展起身行礼。二人离开,郗展又自己坐下喂鱼。
只是不一会儿,郗展有些坐不太住了——池边不知什么时候,围了几个世家小姐。大楚民风开放,女子当街给爱慕的男子塞荷包绢帕的事情屡见不鲜。以往郗展年少且见的人少,后来去了国子监,因为常常与贺见微几人一起,便可以自欺欺人说是看的别人。加上来来往往的人真没几个闲得一直盯着人看,所以还好。只是如今亭子里只有郗展一人,接受着外面正好闲来无事的官家小姐们炽热的目光。郗展暗暗冒了些鸡皮疙瘩。
便有一个胆子大些的小姐被外面的人推举出来,落落大方走进亭子来:“公子在喂鱼么?”
郗展头也不回:“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