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六。
已是仲春中旬,空气中是桃花的甜腻香气,并着梨花、李花等一系列的香气,杂而不乱,嗅来便觉得心旷神怡。柳枝始抽新芽,一粒粒泛着欣喜的绿意。柳絮二月始落肩头,春风一起,京城的街道上便飘起了些许的絮叶。
天气渐渐转暖了。
“嗡——”有人敲了出考场的锣,举子们便陆陆续续地走出考场,三五结对。
贺见微甫一走出考场,就见了郗展几人等在外面,斑驳的日光透过树冠的缝隙投在了他的身上。魏信、杜衡也在其中——魏信和杜衡考试时的单间相较于贺见微的更靠近大门,出来得就早些。贺见微便对身后的书僮挥挥手,道:“你先回去罢。”
走近时,正听见魏信在给郗展道谢。
是了,初八日时入考场,是郗展带来了一个小书僮借给魏信差使。魏信贫苦出身,也舍不得钱,当日原本是打算在考场琐事打理自己动手,而他们几个平日出门不喜带小厮,纵然是贺见微当日带了书僮,也是到了考场才注意到魏信没有书僮。还是郗展早有注意到。
“走吧,展在一品轩定了雅间,几位赏脸?”郗展虽是问着,但是不待回答,人已经走到前面了。
“小侯爷破费。”贺见微道。
郗展转过头,道:“给你们接风洗尘,算不了破费。”
还不到吃饭的时间,出了考场的举子大多是先回了自己的房间或是约着出去闲逛,吃饭的人便也不算多。
瞧见来人,正在算账的掌柜立马放下了算盘,亲自迎出来:“小侯爷来了?雅间已经准备好了,几位公子先上楼坐坐,小老儿这就差人去叫后厨开始准备饭菜了。”然后强行拉过小二,“去叫后厨先做小侯爷他们的。”
“无事,掌柜的不必着急,先把其他客人的做出来吧。先来后到的规矩还是别破了,我们几个还没那么娇生惯养。”郗展淡淡道。
掌柜应了一声,在前面引几人上楼。
确实无愧于“雅间”之名,布置虽然极尽简约,但是又处处透着一股子风雅——不论是墙上的字画,还是角落的盆栽,以及黄花梨的桌椅和雕了狻猊的香炉。
“诶?掌柜的,你不厚道,这样好的屋子——以前我们来怎么没这个待遇?”林洵远走进门,左右看了看,戏谑道。
掌柜扯着袖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诚诚恳恳道:“小侯爷是小老儿酒楼的东家,这间屋子是特意给小侯爷准备,不对外使用的。”
郗展道:“掌柜下去忙吧,先上一壶酒一壶茶即可。”
贺见微这下算是晓得为什么郗展说“算不得破费”了。
杜衡不疾不徐地走到桌边坐下,曲起指节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不错啊小侯爷。依某之见,小侯爷待会儿不妨叫魏兄和见微给一品轩题两个字,日后若是高中,这楼也跟着沾光。你看街口的状元楼不就是做的这个生意么?只要是举子都给题字,没中的就用石灰抹掉,留出位子来给二次的举子。”
郗展:“多谢杜公子好意,展却是觉得没有必要。酒楼总该有些酒楼的样子,没必要搞那些虚的噱头。”
贺见微则道:“杜衡你也参加了会试,怎的只晓得捧杀见微和魏兄?”
杜衡连连摆手,佯怒:“哪儿是捧杀啊?贺见微你才是做什么把某想得这么龌龊?”
贺见微便就坡下驴道:“那是见微的不对了。”
“表兄感觉怎么样?”沈林天偏头问。
贺见微:“还好。”
“那杜衡和魏兄呢?”郗展问。
掌柜把茶和酒送上来了,郗展先给几人倒了茶,杜衡自觉地倒了杯酒,爽快一笑:“还好。”
林洵远一口闷了一杯茶,皱眉吐槽:“都是还好?就不能换个词儿吗?”这个回答跟没回答有什么区别?!
魏信:“那就……同上?”
林洵远:“……”
杜衡:“……小侯爷,一品楼有火盆吗,某有些冷。”说着双手环抱,搓了搓手臂,实力演绎了魏信这个冷笑话的效果。
郗展解围道:“这次是展和林天唐突了,左右过两日能看榜。”
尴尬的气氛好歹是消散了些了,几人便又聊起了其他事情。
杜衡道:“上次太子大婚的时候,某得的一坛九酝春还剩了许多,有时间来尝尝么?这可是皇室的好东西。”
结果被五个人异口同声地拒绝了。
直接点的比如林洵远:“酒不好喝。”
委婉点的比如余下的四人:“不敢横刀夺爱。”
杜衡于是又摇头叹气,假模假样讽刺道:“不知好歹。”
“你们这里考完没多久,我就要出京啦。”林洵远手撑着下巴,得意洋洋地笑。
郗展顺口问道:“去哪儿?”
林洵远笑得眼睛眯缝起来:“去西北。”
去那个一脚踩下去,半腿沙半腿雪的地方。
贺见微淡定地吃了口菜:“林将军肯叫你去边关了?”
林洵远:“当然!我爹说我这些年在京城把武功练起来了,兵法书也看了那么多了,该去战场实战了。”林洵远满脸的喜气洋洋,多年的夙愿即将实现,如果他有尾巴的话,大概现在都翘上天,高高挂着大红灯笼了。
杜衡:“这倒是,你除了兵书什么书都看不进去,再不去实打实地练练手,大概就得废在京城了。”
“我爹,让我再在国子监待两年,然后就直接把我安排进翰林院。”沈林天垂着头,自嘲道,“大夫不让我做,现在连官职都要给我走后门了。”
其他人没有接话,郗展伸手摸了摸沈林天的头。
沈林天:“……”小侯爷不应该比他小吗?怎么现在搞得好像自己最小?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么。家父大概也要把某扔在朝堂。”杜衡又倒了一杯酒,咧嘴一笑,算作安慰沈林天。
魏信看了看窗外:“若是这次没有考中,在下就要回老家了——家里是没有余钱让在下再攻读三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