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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京(一)(1/2)

自进入三月以来,天气渐渐回暖,柳树抽了些嫩条子,显着柔柔的绿色。谷雨刚过,农人忙于耕种,几乎脚不沾地。旧谚云:“谷雨前后,种瓜点豆。”又道春雨贵如油,年年的春雨,都教农人们兴奋不已。

一个穿着粗布短打,裤脚挽到了膝盖的年轻人负手走过一条条田埂,偶尔和在田中劳作的农人打个招呼,偶尔上手帮一把,看模样,端的是二十来岁的年青。

此子正是两年前被外放到乐川县的知县大人,贺见微。

大概是因为蜀中的日头全年都不太烈,贺知县来蜀中二年,虽亦日日下田,也不见得被晒黑了哪里。再加上天生的面冠如玉,黑眸皓齿,即使身着褐衣,也没有失了气度。

毕竟是经由县里所有人的鉴定了的:不论老少男女,这辈子就没见过比贺知县还好看的人。

在田间转了一圈,贺见微慢慢地踱回了县衙。县衙比之农舍好不了多少,甚至还不如农舍。大堂上瓦缝参差,透风漏雨,仰头便可观天。一旁的官员住处要稍好一些。住所是前一任县官留下来的,头顶赏皎月,四面见清风。贺见微来的第一天,就一边长吁短叹一边将瓦翻了一遍,不够的地方随手从大堂的房顶上拆了下来,好歹是住所没开天窗,不用太担心下雨天。

蜀中多瘴气,且委实偏远贫瘠,京官有意惫懒,便不怎么关心此处,再说本来就是一个小地方,其他的州路,随意拉一个里中出来都比这个小县大,自然就比不上别地的气派。整个县衙寒酸得只有贺见微一个知县和两三个衙役。做甚么县,不如改做里中罢了。贺见微常常刻薄地想。

县小,且全是农户,也没谁存了要叫子孙读书考科举的心思,普遍的腹中没有什么墨水,甚者大字不识一个。贺见微来了,先就把县学办了起来,到邻县请了一位确有真才实学,然而运气不好屡试不中的老童生做西席,拿出银子置办了笔墨纸砚一类,好说歹说送了些小孩子进去念书。

地方小是小了些,也差了些,不过好在农人淳朴,一年到头也凑不出来几场官司,贺见微乐得清闲。顺便把衙役们遣回去耕田种地,想干什么干什么,只要偶尔来点个卯,有官司的时候来抓个人,有上面的官员来的时候撑个场面——虽然贺见微还没有碰到什么官员来——就行了。

这些衙役都是当地人,家中有地,贺见微是个外来人,没地没田,干脆就在县衙的边上开了半亩荒地,看心情种点时蔬和半枝莲,前者用来吃,后者用来卖钱,顺带着聊解一些从小带到大的风花雪月。本就是荒地,农人们也乐意送给知县栽着玩,两方相处得倒也是融洽。

三月癸酉,初五。

十二旒帝冕,玉藻垂肩。

皇帝让位,新帝登基,改年号永德,尊皇帝为太上皇,大赦天下。此次大赦除罪犯外,更将一众外放的京官列入名单,但凡是卓有政绩,罪名尚可的,有一个算一个,统统召回。召回不算,还有几个是亲自派小黄门去接人。

贺知县虽在蜀中清闲,整日里百无聊赖,不是种菜就是种药,但是因为乐川县内鲜少出案子,也勉强算得上是有点儿成绩,因此也在召回之列。

接到皇命后,贺见微道了句“陛下圣明”,谢过接人的小黄门,便回到县衙,开始收拾行李。他也懒得去想为什么自己会有人接,反正到哪儿是哪儿,用其父常讲的话来说就是随遇而安。

小黄门随着贺见微到了县衙,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破房子他见过不少,破成这样的县衙他还真的是头一回见到。这真的不是那里山角旮旯里经受了多年风吹雨打的断壁残垣吗?还有这齐腰高、迎风起舞的野草是怎么回事?

又看了看一脸淡然的贺见微,小黄门简直要怀疑这个年轻人是不是京城出身了。好歹是京城的,怎么做到的这么……邋里邋遢的?

“贺知县,这县衙大堂……”

“哦,某来的时候就差不离是这样了,反正平时也用不上,某就拆了几片瓦去修补住处。”贺见微说得十分地坦然并且理直气壮。

小黄门:“……贺知县真是不拘小节。”

贺见微:“公公过奖。”

小黄门:“……”

贺见微的行李是真的不多,几件官服和儒衫,一沓拆开又封回去的信件,还有一双鞋和十几两碎银子,除此以外,再无别物。

来的时候是怎样,走的时候依旧是怎样。

倒是农人们知道了贺知县要走,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农活,送来了些东西,也送送贺知县。庄稼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也就那几样,不多时,贺见微简陋的房间里就放上了几筐鸡蛋,几捆蔬菜,一包烙饼,几双鞋面等等。东西虽低贱,县民的赤诚之心却是可见一斑。

贺见微以路上不方便携带为由,拒绝了大部分的东西,烙饼和鞋面却是拒绝不得的,只得收下。

“西席先生莫要辞退了,叫小孩们好好念书,考不中科举,识得几个字也是好的,若是有人中举,也好叫县里父老沾沾光。先生德行不低,家中尚有地和余粮,是收不了几条束脩的。”贺见微走的时候,想了想,还是叮嘱县民道。

一旁候着的小黄门看着被众人围在正中嘱托的贺见微,心下忍不住道了一句好。能得百姓如此爱戴的,必定不是什么贪墨枉法之辈。

不过,小黄门环顾四周,好像也是贪墨不了什么。难不成走在田间顺手捋走两把麦子?

县小人少,农人们平日里大多和和气气的,起不了乱子,也没有想着要靠断案看一个官员清明与否。只知道贺见微日日和他们聊天下田,又办起县学,心下亲近这位京城来的县官。农人们淳朴,贺见微离开颇给了他们一种亲人离乡的感伤。

“啊,对了,县衙边的半枝莲刚刚种下,你们分点儿精力好生侍弄着,兴许几月之后,还可交上一笔西席先生的束脩。”

贺见微将将走了几步,又回头道,皱着眉头看了看尚未出苗的地。

“父老两年照顾,某铭感于心,莫敢相忘。”言罢,贺见微站正,深深下拜,除了几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外,其余人都不敢受此大礼,均是侧身避开了。拜完之后,贺见微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道一句,“父老请回罢。”

青色的儒衫衬得人愈加的芝兰玉树。

稍稍向外走了几步,便看见了一辆马车停靠在路边,车夫百无聊赖地甩着鞭子,乐川县一年到头也看不见马车,想来是小黄门带来的了。

宦官笑眯眯地看着贺见微:“贺大人,请上车吧。”

贺见微拱手道:“有劳公公,敢问公公贵姓?”

小黄门笑得愈加地亲和:“咱家姓孙,孙大为。”

“某谢过孙公公。”贺见微复又拱手。

到底是占了年纪的优势,孙大为只觉得这个年轻官员不像朝堂上的那些个老狐狸那般虚伪,当面笑嘻嘻的,背后却是避之不及,张口闭口阉党奸宦。

虽说前朝有例可援,总有些居心叵测的宦官,但是也不能一棍子打死吧,宦官里面也是有好人的好吧。比方说他孙大为就是一个想要做出些大成绩的。

“贺大人客气。”

孙大为入宫还不足一年,为人耿直,也不喜好打听。况且宫中品级不高的宫女太监们最喜欢说到的还是几宫间的逸事,不喜朝堂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故此孙大为并不清楚贺见微被外放的前因后果,只当是年轻不知事,说话得罪了人。虽然他怎么看怎么不觉得贺见微会是那种口出狂言的人。

年纪轻轻位列朝班,应该还是很有些本事的。

坐在马车上,贺见微并不怎么说话,只是闭着眼睛,仿若在养神。换了别人兴许会觉得受了黄口小儿的怠慢,不过孙大为只是看着贺见微眼睛下面的两坨淡淡的乌青,颇有些担心:年纪轻轻就如此操劳,想来也是个劳碌命,确实应该好好休息休息。

竟也难得地让贺见微睡了个好觉。贺见微向来睡得浅,因此,几乎是马车刚刚停下,他就睁开了眼睛。不过,看着帘外暗下来的天色,贺见微也知自己应是睡了许久了。

“让孙公公见笑。”贺见微面露赧然,坐正了身子。

孙大为依旧是笑眯眯的:“无碍无碍,希望咱家没有打扰到贺大人才是。”

果然是年轻人,面皮薄。不过反过来想想,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老资格,在宫里也不过是一个小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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