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见微还没有看清人的脸,只看了个大概的轮廓就出声道,“侯爷也不嫌热得慌。”
郗展毫不在意地笑笑:“这两日京城雨多,不慎染了寒,上上下下一阵折腾把家母吓得够呛,倒是叫六言看了笑话。”然后向着贺贤安行了个晚辈的礼,“贺大人。”
贺贤安笑着摆摆手,略微侧过身子,不肯受全礼:“侯爷折煞老夫了。”言罢,走上台阶去扣门。
贺见微碰了个软钉子,只叹口气,也笑了起来:“两年不见,侯爷怎么更加‘身娇体弱’了?”走近了些,贺见微才看见郗展的衣摆已经湿了一截,鞋尖也溅上了几点泥星。
“两年不见,六言怎么有些口不饶人了?”郗展拢了拢大氅,将周身包裹得更严实了些。
管家来开了门,贺贤安领着两人往里走,一边侧头问郗展:“侯爷来了多久了?怎么不叫老李开门?”
郗展略微落后一步,想了想才道:“展想着贺大人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就懒得麻烦李叔多跑一趟了。”郗展还是看不出多少年轻人的朝气,多了点病恹恹的感觉,皮肤相较于以前更白得惨淡。
“唔。”贺贤安口中一噎,有些尴尬地扯出一个慈祥的微笑,敷衍道,“侯爷比我家见微懂事。”
贺府里的光景和贺见微出京前相比,没什么变化,除了有些杂草丰茂以外。这一点上,贺贤安和贺见微终于有了些父子间的默契。
“侯爷又没乘马车?”贺见微趁着李叔关门前,往外面看了一圈,然后问道。
郗展摇摇头:“展素来不喜乘车,走走也无妨,权当赏景。”
不喜马车是真的,只要是不出城不入宫的,郗展从来不会乘马车。
“公主也肯放侯爷步行?”沉默了一路,到了大厅,贺见微才道。
郗展指腹轻轻地摩挲着手炉,难得起了两分自嘲的意味:“家母有什么不肯的?展平白承了一个翊安侯的封号,虽不曾枕戈待旦,但也不至于弱到走都走不了两步。”
贺贤安站在大厅门口捋捋胡子:“你们小辈聊吧,老夫去书房看看。”
郗展行了个半礼:“叨扰贺大人。”
贺贤安摆了摆手:“小侯爷客气。”言罢,转身,负手往书房走去。郗展和贺见微则是进了大厅,刚刚起了个头,正说着——
“表兄——”
沈林天的声音传过来,先是站在外面同贺贤安打了个招呼:“姑父。”进门看见郗展,沈林天有些微的惊讶:“子鉴这么早?”
郗展:“嗯,左右也没什么事可做。”
“子鉴?”贺见微反问。
“前几日刚刚行了冠礼。”郗展看了看贺见微,道,“才取的字。想着你也差不多该归京了,就没写信了。”
贺见微这才看见郗展头顶的玉冠,笑笑:“下官去蜀中呆得久了,该忘的不该忘的都忘得差不多了。连侯爷的生辰都记不得了,侯爷海涵。”
“有什么关系?”郗展将手炉放在桌上,解下大氅,站了起来,“你这次回来,还是自己收敛些。”
“谢侯爷提醒。”贺见微道,“新帝登基,对我们是有利的,至于那些上窜下跳的蚂蚱,迟早也会按下去。”
郗展垂了眸子:“看着来吧。”
“要去叫他们吗?”沈林天道。
贺见微:“不必了——长泽你还是没回去么?”
沈林天眼神黯了黯,有些尴尬地笑:“还没呢。现在我一个人住在外面也挺好的,至少没人天天拦着我看医书,研究药理了。”
“吃穿用度呢?”贺见微又问。
他出京之后谁的信也没回,关于沈林天离家出走这件事也就是来信里提了一句,他知道有这么个事儿,其他的一概不知。
沈林天:“还好,做个大夫,治点小病,勉勉强强也过得去,只是没以前那么优渥罢了。”
贺见微:“舅舅也不来找你?”
沈林天耸耸肩:“他才省得。正好眼不见心不烦的。”
“哪里不省得?连字都不需要给你取。”郗展站在一边,面上带了三分薄笑,道。
长高了一节。贺见微看着郗展,然后垂头喝茶,心里想。脸也长得更开了,除了更白了些,周身流转间倒也没有方才病歪歪的样子。莫非是氅子和手炉的封印打开了?
挺好。
“谁取的?”贺见微挑眉问道。
沈林天怕挨骂,声音细如蚊蚋:“自……自己取的。”
贺见微点点头,只道:“嗯,能耐能耐。”
沈林天的头越发低了:“我就是被气到了,做大夫救死扶伤,明明是件好事,为什么就偏偏不许我去做?郗驸马也是大夫,也不见得有什么不好的啊。”
“郗驸马家是世代从医,传承的就是一手医术,不一样。”贺见微道,忍不住又偷眼去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下的郗展。后者眼睛望着门外,目光落在了,大概是院中那株繁茂的树上——可惜好几年了,贺见微也没想过要去了解一下他家庭院当中的那棵树叫什么名字,只晓得常年都是绿的,如今新芽见长,带着令人欣喜的绿色。
“谁知道他死心眼,我走了就真的不来找我。”沈林天嘟嘟囔囔道。
贺见微:“估计舅舅也在想你怎么这么死心眼,走了就真的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