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见微第二日自行去对了花押，其实人还年轻，样貌变化不大，外放时间也不久，许多之前一起共事的人都还在，对花押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罢了。走完过场，贺见微就回了自己的廨舍。有两年没看这些文书，乍一看，还真有些生疏了。贺见微心道。

好歹底子还是剩着的，多看了两本，原本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的品级不够高，还没到一个人一间廨舍的地步，与另外两人共用着这间屋子。另外两个人相互使着眼色无声交流，偷偷打量了这个刚刚进来的年轻官员到底是压了搭讪的心思，专心致志地翻阅着文书。他们两个，贺见微以前没见过，大概是新提上来的。

“贺大人。”有人站在门外喊了一声，贺见微隐约能够认出来那是某个副提举。

贺见微放下笔，拿起一旁的手巾揩了揩手，然后走过去：“副提举找六言有什么事吗？”

副提举从袖中拿出一份帖子：“这是董太师给贺大人下的帖子，送的人进不来，下官就顺带给大人捎来了。”

董太师？

贺见微心中有疑问，最终还是没把话问出来，只是表情自然地收下帖子，道谢：“有劳副提举。”

副提举摆了摆手：“不敢。”然后离开了。

贺见微坐回了座位，董太师下的帖子？这是要搞什么幺蛾子？他还没那么高的级别被安排鸿门宴、青梅煮酒吧。想来应该是来“敲打敲打”他了。他这不过才回来，就火急火燎忍不住了？

贺见微忍不住在心里自嘲，你以为你是谁？两年前不过是个刚入朝廷的新兵蛋子，新兵蛋子居然想伸手他们这个集团的利益，还只不是简单地分一杯羹，而是要把他们的利益来源折腾走一大部分，你以为不弄你弄谁？

总而言之，贺见微最后得出的结果是走一趟。是人是鬼，总要自己亲自去看一眼才能知道。

想得太入神，以至于一位一直哑声的同僚都看不过去了，出声提醒道：“贺大人，小心文书。”

这才回神的贺见微定睛一看，笔尖点在纸上，已经晕开了一个指甲盖大的墨团。

贺见微抬头歉然地笑笑，道谢的话顿在口中：“多谢——”

开口的男子也回以一笑：“鄙姓戚。”

“多谢戚大人。”贺见微重新道。

戚渺拱手：“贺大人客气。”

又简单寒暄几句，两人就继续各做各事，他们的事务相对而言没那么麻烦，看文书说起来枯燥，做起来还算是有些趣味。

“六言。”几乎是贺见微刚刚放下笔，门口就传来了谢长缨的声音。

贺见微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的腿，站起来走了出去：“慕寒兄有什么事么？”

谢长缨负手跟在贺见微身后，道：“无事，六言昨日回京，我有事耽搁没到府上拜访，今日正好到吏部移交些公文，就顺道来看看六言。”

贺见微停在了一个平时鲜有人来的角落，拿出了方才收到的帖子递给谢长缨，后者简单翻了翻，发出和贺见微一样的疑惑：“董太师？”

“嗯。”贺见微应了一声。

谢长缨把帖子叠好，又还给贺见微：“打算去？”

“嗯，”贺见微点头，“去看看是人是鬼。”

“两年前的那份奏章，他肯定是晓得了，你刚刚归京，他就急匆匆地找你去，怕是要搞点事情出来，”谢长缨道，“你心里有数就行。”

“不是心里有数没数的问题，”贺见微否认道，“我是觉得，大概这路不好走，毕竟现在我们几个都还是个小官，上来就惹上一个大的，怕连累到你们。”

“这算什么？这世间道路千万条，哪条好走了？”谢长缨忽然住了口，微微一笑，“况且，我们这方不是还有侯爷么？哪有还没开始就先退自己的兵的道理？”

“莫非六言去蜀中待了两年，反而磨掉了自己的志向？”

“没有。”贺见微摇头。

“那便没什么关系了。”谢长缨道，“我们当年聚在一起，不就是想改变点什么吗？我们都知道这不是太平盛世，我们都想让这个江山少些动荡。”

贺见微低着头：“我晓得了。”

如果有人想你知难而退，你就要让他晓得什么叫做迎难而上。

“行了，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刑部了。”谢长缨拍了拍贺见微的肩膀。

贺见微便颔首道：“那就再会了，恕不远送。”

“我好歹是晓得路的，不需要你贺六言送。”谢长缨眼睛笑成了月牙。

贺见微终于舒了眉头，笑笑：“知道你谢郎中晓得路，我刚回来，可没打算班门弄斧。”

贺见微放衙之后就径直去了太师府。

正好碰见了回府的董明知，两人便简单地点点头算作打了招呼，贺见微也省去了扣门的步骤，跟在董明知后面进了大门。董明知知道是他父亲请的人，将贺见微带到了书房就离开了。

书房里有两个人，坐着的是董太师，旁边另有一人，拿着不知道是典籍还是公文的东西援疑质理，端的是一副良师谦徒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