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折返的董明知又进了书房，董太师正站在一副雪松前，捋着胡子仔细看着。

董太师回头：“走了？”

董明知答道：“走了。”

“他看起来怎么样？信了吗？”董太师负手问道，话里却没有一分探究的意味，反而是早就知道答案的兴致缺缺。

董明知：“儿子愚钝，贺六言神情没什么不妥的地方。”

“正常，”董太师声音有些低，慢慢地踱着步，“他想干大事，肯定会下意识地对外人隐藏住自己的真正想法。你看不出来不至于到愚钝的地步，慢慢练着就好。”

董明知：“嗯。儿子晓得了。”

“有什么想说的？”董太师停在书桌前，俯身去看桌上的字，顺便拿眼睛轻飘飘地瞟了一眼董明知，一眼看出了董明知的欲言又止。

董明知低着头，声音沉稳：“儿子只是在想父亲告诉贺六言的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关系？”董太师笑笑。

董明知：“他们几个人的关系应当是挺好的，翊安侯真的会这么干么？如果真的这样的话，儿子在想，这天下还有没有可信之人？”

董太师敲了敲桌子，双手在下巴处交叉合掌，闭着眼睛道：“这是真的。但是一件事情，你总不能只执着于它的结果，而不去在意它的原因。”董太师没说出来的是，现在他要的，当然就是贺见微不去在意原因，这是根刺儿。他们还年轻。这些年轻人么，容易冲动，就算刻意压制也压不了多久，会爆发的，那就是一场好戏。

“年轻气盛，建立的关系就容易崩塌。这就是我们要的结果，有刺儿，你得早点拔了。这事是贺见微心里的刺儿，而他们是我们这里的刺儿。

“得拔了。要不就要化脓、烂肉，最后剜掉都治不了。”

“儿子谨遵父亲教诲。”董明知点点头。

董太师眼睛仍旧闭着：“嗯，先下去吧。时候不早了，早些睡。”

“儿子告退。”董明知转身出门的一刻，隐约听见了董太师叹了口气：

“都是不错的孩子。”

董明知心里闪过一瞬间的不屑：“不错又如何？不合你意的还不是要被你除去？大尾巴狼还想装什么慈祥的老大爷呢？”

你让陈贽站在书架后面，是太不信我了，还是太看重他陈公度了呢？

路过的仆子被平日里温和的三少爷脸上的冷意吓了一跳，声音嗫嚅着：“三，三少爷。”

董明知反应过来，换了副儒雅的笑：“我没事，去忙罢。”

仆子走过，悄悄地撩起袖子擦了擦眼睛，又看了看董明知的背影，不知道方才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不够，不够。他还差点儿火候。

“公度，你怎么看？”董太师独坐了一会儿，微微加大了点儿声音。

从书架后面走出一个男子来，正是陈贽。陈贽在董太师面前站定，行了个学生礼：“学生愚钝，不知老师讲的是哪件事？”

董太师突然惜字如金起来：“我儿。”

“学生觉得，傅言公子谈吐举止斯文儒雅，意见也不与老师相左，是难得的人才。”陈贽拱着手，恭恭敬敬回答。

董太师摇摇头：“这儿就你我二人，你还同本官打什么官司？净说些场面话——而明知恰恰缺了这点儿官腔，缺了点通透。”

“老师对傅言公子要求太严格了。”陈贽道。

董太师也不在这个话题上多费口舌：“梁丘呢？”

“梁大人也不错，学生不明白老师的意思。”陈贽道。

“你是本官最得意的学生了，”董太师喝了口已经凉透了的茶，“梁丘以为他藏得很好，但是其实野心都写在脸上——也算得上是另一种的单纯了。他不愿做没有把握的事，要不也不会等到了而立之年才来科举。这两年往上面爬着，想来傍上本官这棵大树，只是可惜，大树也快倒了。要到尽头了。

“他以为的有把握，其实已经是回光返照了。”

陈贽深鞠一躬：“老师桃李遍天下，必然万古长青、青史留名。老师不必担心。”

董太师轻笑一声：“不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看得出来，我们都看得出来。一个新生力量的崛起，必然会伴随着一方的没落，我们这儿的蹦哒，也不过是看不得他们就这么轻易地崛起罢了。”

他不担心，必然的趋势和结果，有什么可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