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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入冬(1/1)

冬天在一个傍晚悄悄的来了,一开始是突然起了一阵风,接着有丝丝点点的雨丝不知从哪里飘过来,不时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对面山腰上一片细脚伶仃的桉树被吹得弯下腰去,这种树老是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繁殖力和破坏力却极强,被它们占领的土地别的植物难再生长,劣质基因总有一天要统治全世界,曾非色站在阶前不禁心生凄凉,他想起了“笨蛋进化论”,那真是一个惊悚的寓言。

渐渐的风往他站立的这个方向吹过来了,挟裹着几个雨点儿扑到他脸侧又顺势钻进脖子,冰凉冰凉的,紧接着风钻过他的胸口、上腹,从他单薄的两肋穿过衣摆,翻卷着在廊檐下打了个滚儿,在细细的呜鸣声中绝尘而去,曾非色狠狠打了个冷颤,赶紧从阶沿缩回门里去,楼上楼下把门窗关紧,窗帘拉实,他喜欢听雨的声音,但是不喜欢看雨的样子。

山上的冬天是比山下来得早一些,势头也更凶猛,自从曾非色住进山之后,就不得不直面冬天的严酷了,但在所有的季节里,他其实最愿意过冬天,他觉得只有冬天最接近生命的底色,衰败、苍凉、清冷——他怀疑自己有一点受虐倾向,在无边无际的冷与荒芜里,孤独是如此的清晰,以至于让他沉迷。

非色从弥漫着天然樟脑味道的柜子里翻出一条羊毛毯,拿出毯子之前,他探进头去深深地嗅了一口柜子里的老空气,满足地叹息一声,很小的时候他的嗅觉审美就迥异于常人,喜爱那些封闭、窒闷、陈旧的空间角落散发的味道,地下室沉惰的空气有令人昏沉的甜,经年日久的原木散发一种奇特的陈香,旧纸张的霉味,长久不用的空调开启时的尘土味,以及樟脑球的气味,这些气味会刺激他的某根神经,或助长他的某些愿望,让他莫名想起旧时的一些场景,或者激发类似食欲的饥饿感,着实有点神奇。

非色把羊毛毯子“刷拉”抖开,像披风一样裹到身上,一股令人沉醉的陈旧气息把他包围起来,他拧亮壁灯,坐到画架前开始给一幅静物补色,这个画搁置了好几天,颜料还没有完全干透,说明前些日子就已经够冷了,只不过今天更变本加厉了些,摆在方木桌上作为参照物的叫不出名儿的野花已经开始枯萎,旁边篮子里的苹果和小甜橙也蔫答答没有什么生气,非色小心的用调色刀刮掉一层厚厚的颜料,在调色板上重新调色,他专注的调试了好一会儿,直到自己觉得满意,在暖黄色灯光的笼罩下,一切显露出静谧而憨厚的质地。

非色没能继承他父亲在绘画上的名声,绘画才能大概是有一些的,只耽于自娱自乐,远远达不到世人对一个著名天才画家后人的期许,非色不太在意这些,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对成名不具有什么好感——如果成名的后果都像他父亲那样狼藉的话,他宁愿一直不为人知的生活。

他只是喜爱绘画,这就像一种本能,是父亲基因里传递给他的东西,也是父亲留给他唯一的遗产,他无法抗拒,也甘于收留,他小时候总是很乖的,乖到父亲对他有说不出的失望。他很小的时候,大概只有四五岁的样子,父亲灵感来了会连续在画架前坐上十天半月,父亲可以一连两三天不进食,他便如一只无声息的小动物呆在自己的角落里,从不打扰父亲,事实上,疯狂的艺术家不知道自己养的小动物在他作画的周期里是死是活,有没有进过食,都在做些什么,甚至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给过那个可怜的小东西一些钱币,只是诧异他忍耐饥饿的能力如此之强,不愧为一个艺术家的儿子。清醒过来之后的父亲多半会因为良心不安甩给他一叠钱,让他去买些吃的,或者别的喜欢的什么玩意,非色往往拿着这笔突如其来的财富绞尽脑汁,想不出该怎么享用它,他对物质没有多少概念,也不会花钱,在这一点上,他倒是继承了父亲艺术家的特质,直到现在,他仍然不太会打理自己的生活。

风和雨水带来的冷洌在外面滞留了一会儿,终于入侵了房间内部,非色感觉到一条薄羊毛毯已经不足以御寒,一时却也找不到更适合的御寒物,冬季的衣服还在柜子最上面一层堆放着,没有整理出来,也没有拿出去晒太阳,衣服过了整整三个季节总要晒一晒的,哪怕他喜欢陈腐的味道,太阳的味道却也很好闻。他做事总是慢一拍,前几日太阳好的时候,稍稍犯了懒,总想着明日再拿出来晒也未尝不可,结果今天就下起了雨,而冬天也不请自来了。

他觉得手指冰冷,有些发僵,放下了画笔,站起身原地跳了几跳,双手互握着使劲搓了搓,最终无济于事,还是冷得很。他心想,冬天好是好,但这种不打招呼说来就来的脾性毕竟是不太礼貌的,又突然想起自己从中午就没有进食,身体的热量早已无法对抗这样的低温,原也不能全怪罪于天气,犹豫了良久还是决定扛着饥饿与寒冷去睡觉,他跟着父亲生活了六年,虽没有受到什么良好的教益,练出的扛饿能力却是毋庸质疑的。

非色走上二楼卧房,厚的被子放在柜子里同样也没有晒过,摸上去又冷又硬,非色顾不得这许多了,随便搬出一张扔在床上,把自己裹进去,真够冷的啊!他在被子里轻轻地翻着身,今年的冬天来势汹汹,感觉很不好惹呢,也不知道会不会很早就下雪,若是下雪了,山上的红薯和土豆就格外香甜,萝卜生吃比梨还好味道,走下几里地去的布大叔家每年冬天都做很多风干牛肉和羊肉,混着大叔家的红辣椒和山上采的野蘑菇烧了,那叫一个香!运气好的时候还可能会有野生动物肉……非色对吃的想象力其实很有限,若不是太饿了大概思维也飘不到那么远。他对自己的厨房和冰箱稍有了解,知道那里面几乎什么也没有,大概半年前下山买过两袋速食水饺,如今应该还剩下一袋半在冷冻箱里,不知道过期多久了,即便没有过期也不是理想食物,不到万不得已,非色是不吃韭菜的,当时他买的时候哪知道饺子还有韭菜馅的呢?

非色觉得所谓的空虚感都是从胃里升腾出来的,它慢慢地在他肚子里游弋,把他的五脏六腑腐蚀成一个个大窟窿,风好像从屋外吹了进来,又钻进这些窟窿里,嗞嗞地冒着冷气,被子沉重得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动气,直到凌晨2点,他仍然清醒地与寒冷和饥饿相伴,逆来顺受,一动不动。

生活原本如此简单,即使他不会打理也没有什么要紧,只要忍耐忍耐就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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