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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冬日的酒会(1/1)

可能是因为一直处于亢奋的缘故,非色觉得日子过去得异常的快,时间仿佛在积雪里消融了,或者被偶尔刮来的山风吹走了,初雪过后,气温再也没有升上来,一般来说,不到来年的春天,雪是不会化的了,如果再下第二场、第三场第四场雪,新雪将覆盖在初雪上面,一层层的累积成没膝甚至及腰深的厚积雪,雪积到这个厚度的时候,人就不要想着出远门了,因为走起来差不多跟走在沼泽里一样吃力,但是春山还是隔六七天来探他一回,带很多吃的上山,也不知道他是费了多大的体力才越过积雪跋涉过来的。正下大雪的时候,游人也不怎么上山来了,春山家的农庄客人不多,他有了串门的时间,不过他只来非色家串门,偶尔会留下来住一两个晚上,非色喜欢他住下来,他们一起躺在“伊恩的眼泪”对面,蜷缩在厚厚的棉被里,聊天或者沉睡,非色觉得春山真是一个神奇的人,他明明这么好看,却从不让人心生邪念。

有一回,春山带了喷香的苞谷酒来,非色在他还没进大门的时候就闻见了酒香,欢天喜地的从堂屋里奔出来,他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了,满脸笑意,高兴得语无伦次:“酒啊,酒!”。春山说他是狗鼻子,又笑话他是酒鬼,拎出两大串腊肠给他瞧,说是布婶儿特地给非色灌制的,辣椒和胡椒放得多,全是上好的五花腊肉。非色的口水差点要流出来了,忙不迭地张罗着生火烧饭,把春山请进厨房做掌勺的大厨。春山被他的快乐感染到,轻轻哼着一支土家小曲儿,一边用烧好的开水兑成温水洗茼蒿,茼蒿是春山家自己种的,因为天太冷,长得不大,但是嫩而脆,春山洗好后放在盘子里,绿油油的,浇上老醋,加一点盐拌上,十分的鲜嫩爽口,煮饭的时候他切了几截腊肠闷在饭里一起蒸,等饭闷好的时候肠也熟了,腊油浸在雪白的米粒里,特别勾人食欲,春山取出腊肠,切成片装盘,非色偷偷捏了一片吃了,被难以形容的美味陶醉得长叹了一口气,春山笑着看他,也捏起一片丢进嘴里,学着非色叹了一口气,非色被逗笑了。春山还炒了一盘青线椒,煮了一个冬菇鸡汤,又变魔术般的从非色的木柜里找出一袋落花生,剥了一小盘用油炸得金黄发亮,花生得等凉下来口感才会焦脆,非色把吃饭的圆桌擦干净,这张桌子放在厨房与堂屋之间一个稍小的房间,这是非色的餐厅,虽然他一般不固定在什么地方吃饭,因为一个人随便在哪里都可以吃。他在餐厅架了一个火盆,放上木炭,用灶膛里燃好的木柴块作引炭,一会儿火就燃旺了,屋里的温度慢慢升起来,春山在隔壁大声叫他去端菜,于是他把菜盘一一摆到桌上,又把米饭盛好,把一早用开水温着的酒取出来,找出两只大玻璃杯清洗干净各自倒入多半杯,春山洗过手进屋来一看他倒的酒,哈哈笑起来,说:“看你这架势,是要往醉里喝啊?”非色点头,说春山你知道人生最难得是什么吗?春山说是什么?非色说,有雪、有酒,有火,有美食,还有闲。春山笑道:“说得正是!”非色看着他,说最重要的是还得有一个长得好看的朋友。春山有点害羞了,摆手说吃吧吃吧,要不菜都凉了。非色坐下来,拿起酒先喝了一口,得意道:“有一个长得像我这么好看的朋友不是很难得吗?”春山刚喝到嘴里的一口汤喷出来,他转过头去一阵呛咳,靠在椅背上无奈的笑了,他喜欢非色偶尔露出来的俏皮,觉得如果他一直这样活泼就好了,春山指了指非色面前的酒,说:“好像有了酒你就变得有点不一样了。”“当然。”非色说:“有了苞谷酒,我的人生观都变得积极起来了呢!”春山笑着帮他夹了些腊肠在碗里,“别光顾着喝,得先吃点东西垫下胃。”

喝了一会儿酒,春山感到一点微熏,他掏出手机,点开相册一张一张照片翻看过去,“你在干嘛?”非色好奇的凑过头,“这么多照片啊!”春山笑笑,“说起好看的朋友,我突然想起前不久来过的那位小伙子,就是跟我来过你这儿的那个高个儿,据说是个外国人,我拍了他几张照片……”非色有点发愣,“外国人?”他喃喃的说,“外籍华裔而已吧……”他的声音太小,春山没听清,问他,“什么?”“没什么,”非色迅速说,“你为什么拍他?”“他好看啊!”春山笑着说:“你不是见过他的?上回你赶稿赶得死去活来,我带几个人来给你送鱼虾,我不信你对他没一点印象!”非色往嘴里倒一口酒,没有回应,春山瞅他一眼,“你不会真的完全没有印象吧?那么打眼一个人,不至于注意不到啊……嚯,找到了!”“给我看看。”非色把酒杯放在桌上,背部靠在椅背,双腿伸出去,露出慵懒迷离的姿态,好似并不太信任春山的审美,这激起了春山莫名的证明自己的欲望,他郑重地把手机举到非色眼前,把照片放大,“看,就是他。”非色看了几眼,心里涌起一些酸意,说不清是嫉妒还是羡慕,他的梦中人藏在别人的相册里,而他却要装作不认识,“还不错,”他微笑的说:“看上去挺有气质。”

两个人吃着菜,烤着火,喝着酒,聊着天儿,时间又悄悄地溜过去了,从傍晚到深夜,菜冷了,酒也凉了,火依然烧得很旺,映出两个人红彤彤的脸和亮晶晶的眼睛,一壶五斤装的苞谷酒此刻大概还剩下三分之二,非色虽然馋酒,但酒量并不怎么样,春山不馋酒,酒量却比一般人好,在两人喝的量差不多的情况下,春山还清醒着,非色已经醉了,他醉酒的表现不像一些人变得格外话多,也不像一些人立即昏睡过去,他只是发呆,神色恍惚的盯着一个地方,良久,换个地方再盯……春山想起他平日里也经常会这个样子发呆,只是时间稍微短些,魂不守舍一阵子后就自己缓过来,喝醉了还是不一样,他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久久难以回神。春山不打算唤回他,也不打算哄着他去睡觉,他耐心的陪着他坐在冬日的夜里,等待他的意志从另一个世界慢慢回到这里,春山继续小口小口的抿着酒,他其实也很想醉一回试试,不知道醉了是不是真的会变得快活。

但非色最终还是睡过去了,他趴在桌边,半长的头发盖住一部分脸颊和嘴角,他的发丝柔软而有光泽,平时呈一种微微的粟色,在火光的映衬下则有点偏红褐色,此时,他脸上的红晕已逐渐退去,皮肤透出一种暖玉般的白,“他的确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朋友呵,”春山想,“脾气也温和可爱,竟然一个人呆在这深山窝子里不打算出去,图的什么呢?实在太浪费这样标致的人材了,和那个从外国来的中国人相比,他也不差去哪儿呀,果真是不同人不同命……”春山唉声叹气,自顾自的产生了好些惋惜的想法,其实他觉得深山窝子里有深山窝子的好处,他自己也并不想着出外面去,只是他与非色并不相同,他的根性就在山里,非色却与这深山太格格不入了,他浑身上下、从头到脚也没有一丝山里人的气息,虽然他已经在山里度过了好几轮春夏秋冬,可只要别人一眼看上去,他依然是骨子里的都市人,都市文明在他身上打下的底色和烙印,一辈子也不可能抹掉。

春山正是喜欢着这一点,对于山上的世界来说,他身上的文明印迹使得他像一个天外来客,有种神秘感,他亲切的性格也不会破除这种神秘感,春山知道,他并不仅仅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个样子,他是散漫随性是偶尔带着孩子气的,但也是忧郁沉重带着沧桑气的,这种矛盾在他身上并存着,让他具备了一种说不出的招人的魔力,不一定对他产生类似情/yu之类的欲/望,至少特别愿意靠近他,不由自主想对他好。

春山并不擅长于自我解析和分析他人,他凭着本能对某个人怀有好感或排斥某个人,能让他怀有好感的人并不多,排斥的人也不多,大部分平平而过,但非色是绝无仅有他想疼爱的人,此外,令他怀有这样莫名好感的人还有那个从外国来的中国人,说起来很奇妙,他只是与那个人相处过一天而已,他是他接待过的无数个客人中的一个,甚至他都不知道他具体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姓谌,但他特别记住了他,无庸置疑,因为他是跟他一起来的那群人中,也是他见过的所有人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他冷淡,却也温和,他的温和是包裹在冷淡外面的一层膜,稍稍多跟他相处一会儿就能发现这一点。

为什么那样温和的冷淡也会让人心生好感?春山不太明白,他只觉得那个青年有一种说不出的吸引人的地方,他的冷淡是由一点厌倦加一点忧郁再加一点客气构成的,然后由一具漂亮的皮囊包裹起来,涂上一层蜂蜜色的温和色泽,组成了那样一个奇特的个体。

春山盯着非色的睡颜看了一会儿,他此时有了一点点醉意,非色在他眼里越发的可爱起来,相比那个青年男人,他看上去更加柔软一些,那个男孩的柔软大概不愿意被人发现,但非色的柔软肉眼可见,他的温和是通透的,就连最深刻的孤独也没能夺去这种动人的光辉。

在这个静默的冬夜里,两个人的酒会变成了一个人的独酌,春山回想起他生命中遇到的一些人,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脸上带着微笑,毫无理由的觉得快活起来,只是他不知道,自己正在体验醉了的感觉。

还好春山醉得不太厉害,他维持着基本的意志力,去上了个厕所,返回来后把睡得迷糊的非色扶到床上躺好,又回去大致收拾了餐桌上的残局,撤去了炭火盆里还没有开始燃烧的木炭,烧红的则用炭灰蒙上薄薄一层,既让它们保持燃烧,又不会燃得过快,以留作第二天的火种。

等春山弄好一切再次回到卧室,就着窗外雪地上透进来的微光,他看见非色坐起来了,上半身靠在床头,被子被拉开,一条腿曲起来,一条腿伸直,头微微低着,几缕发丝垂下来贴在脸侧,他以为他不舒服了,有些疑惑的走过去,听见了微弱压抑的呻/吟声,酒精使春山的神经变得迟钝,所以隔了几秒钟他才搞清眼前的状况,半坐着的青年正在自/wei,他的手在腿/间活动着,牙齿紧咬嘴唇,不一会,他的脸抬起来,脖子微微向后仰去,眼神直直望向对面,春山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墙上那幅不大的油画里,拉大提琴的男孩在阴暗的光线中不太清晰,春山不太确定非色是否盯着那幅画达到了高/潮,他还在疑惑中,床上陷入快/感的男孩已经脱力的躺倒了,春山愣在那里,一时不知是进是退,这种场景他是第一次碰见,酒精仿佛轰的烧到头顶上去了,他浑身燥热的在黑暗里杵着,等反应过来,他惊慌的转身想逃,正要走出卧室,躺下的男孩突然说话了,“春山。”他叫他,嗓音带着磨砂般的暗沉,他拉过被子盖住自己,微微抬起身体,头发从脸上掉落在空气中,散发着莫名的性/感,“对不起,我以为你……吓到你了吧?”春山嗫嚅着站在原地,不能说被吓倒了,也不能说没有,因为他确实感到了震惊,不知为什么,他撞见好朋友自/wei,这比他自己做出同样的行为更令他羞耻一百倍。他斟酌了半天,轻声说:“我没看清。”这个可笑的说法让透过微光凝视他的男青年轻轻地笑了,“我明白你的感受……”他说:“可你清楚我在做什么。”

一瞬间,春山几乎憎恨起了眼前的青年,他让他陷于如此尴尬的境地,而且不放过他,看样子似乎还想跟他探讨刚刚发生的事情。春山不自在的躲开对面投过来的视线,仿佛自己才是做了令人尴尬的事情的一方,胡乱的找着理由,“你喝多了,醉得不轻,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知道啊。”非色侧着头,认真的回答他,“我睡了一觉,已经清醒多了。”春山快疯了,他觉得一定是酒精作祟,让眼前这个不久前他还觉得可爱的青年变得这般磨人,“好吧。”他决定赶紧走出房间,回避眼前的一切,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快盖上被子睡觉,天太冷了。……我去隔壁房间睡。”

第二天春山起床时竟然临近下午了,头天晚上他几乎一夜没睡着,原本想着等到凌晨的时候悄悄起床离开,没想到等着等着倒是睡着了,而且一觉睡了七八个小时,他暗自捶了下自己的额头,之后慢吞吞的爬起来洗漱,下到一楼时,闻到了厨房里传出来的香味,看来非色已经起床了,春山踌躇了一会,慢慢走到餐厅,炭火已经生得很旺,房间里很温暖,想来这火已经烧了很长时间,春山在餐桌边坐下来,用手支着额头发呆,不一会,脚步声传过来了,非色的声音响起来,清亮不复沙哑,“你还好吧?酒醒了吗?”他把两碗白粥放在桌上,看着春山,春山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把眼睛垂下去,说:“没事了。”“哦……”非色转过身再次去了厨房,一会儿又端过来两盘小菜,醋溜木耳和咸辣萝卜干,“吃饭吧。”非色递给春山一双筷子和一个小瓷勺,“昨天喝了酒,今天吃得稍微清淡一点。”非色平时是一个绝对的重口味主义者,这一顿饭的确算得上很清淡了。两个人默默的吃粥,昨晚酒过三巡的快乐氛围此刻不再来,非色喝完一碗粥,放下筷子坐到火边,春山吃得很慢,好像要把米一粒一粒的嚼碎,非色默默的看了春山几眼,说:“粥要凉了。”春山受惊般的开始快速咀嚼,非色有点无奈的笑起来。

“我再一次向你道歉好吗?”非色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你这样让我很有罪恶感。”春山终于放下了他的碗和勺子,他的心里有点怪怪的不是滋味,但也怀着对非色的歉疚之心,他知道自己有些小题大作,而且是自己去撞见的,并不是非色有意要让他看见。“这很正常,”他又开始为对方找理由,“男人嘛,总是会这样。”非色有一点感动,对于在保守的农村长大的男性来说,面对“xing”这一类的话题,他们显然是不知所措的。但是春山用发自本能的善良试着面对并接受一件令他十分尴尬的事情,这需要多么大的包容心与信任感是不言而喻的。非色很想摸摸他的头,像安抚一个孩子般使他受惊的灵魂获得镇定,因为接下来还有更加惊悚的事实需要他的接受与面对。

“我还想告诉你一件事情,”非色用郑重的语气跟春山说:“其实……我喜欢男人,我是一个同/性/恋。”非色一直以来并没有想隐藏什么,但也并没有想过要宣告什么,春山是他在这座山里唯一亲近的朋友,他不想吓他,更不想欺骗他,如果昨晚的事情是一个契机,那么索性让他更了解自己一些,这是作为一个朋友的坦诚,如果就此无法继续做朋友,他也没有太多遗憾。

春山果然又一次震惊了,他脸上的神色从惊讶到无措到困惑,可以说百味杂陈。非色给他慢慢消化的时间,端起碗盘去厨房清洗,他在厨房磨蹭了好一会儿,再走回餐厅时,春山仍然在发呆,他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炭盆里的火苗在他眼里跳跃,看上去有一种快要流泪的错觉。非色在他对面坐下来,想了一下,说:“你不要感到困扰,我可以保证,我对你并没有那种想法……”春山这时抬起了眼睛,他看向非色,用一种陌生的眼神,非色心中瞬间痛了一痛,调整一下自己,他勉强说道:“也许你觉得这很恶心,但我不是故意的。”春山重新低下头去,非色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跟他意想中的结果差不太多,他转过身,走出房间,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伊恩的眼泪”当然并没有真正的落泪,是拉琴男孩的琴声太沉郁,杜普蕾的《殇》非色后来听过无数遍,每听一次都好似在心脏上烙下一道印子。而男孩的琴声却只听见那一回,对他来说,是绝响,此后就永听不见了。因此那“眼泪”其实是作画人的泪水,是在他心上一直流淌着的、令他时时感到甜蜜和苦涩的旋律。

大约十来分钟后,他透过窗户看见春山离开的背影,他挺拔的身体在风中有些佝偻,留在院前雪地上的脚印随着他离开的方向爬行像一条蛇,他从院子走下竹林,深一脚浅一脚的踏过青石板路上的积雪,一直到身影隐没在杂树林间,都没有回头。非色想起他来时的背篓忘记背回去了,轻轻叹口气,关上窗户。他知道昨晚春山没有睡好,他也同样没有睡好,他以为自己早已对感情没那么在意,却仍然为了一个可能失去的朋友担心得辗转难眠。他故作轻松的试图化解尴尬,可是收效甚微,心里的难过快速淹没了他,这才明白,前几日那打水划伤手的所谓“乐极生悲”算得了什么,真正的“悲”现在才来呢,他失去了唯一的朋友,即便他觉得本可以不用失去。

这正是一场酒会凄凉的结局,席终人散,他体会到了“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的令人窒息的孤独和落寞,甚至比他刚来到这座山里时更刻骨。他拿出剩下的酒,开始自斟自饮,苞谷酒清香而猛洌,而喝酒的心情不一样,喝醉的速度就不一样,他迅速的醉了,并且醉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无法行走,无法动弹,浑身使不上劲儿,几乎各种不受控制的状态都一一出现,摔跤,痉挛,呕吐,发热……最后,他发现自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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