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离开陆地腾空而起的那一瞬间,谌西感到一个新鲜的自己从身体中分离出来,飘浮到半空中开始审视那个旧有的自己,他看到的是一个内心激荡表面强自镇定的青年,他喝了大量的水,差不多每隔一小时就去一次厕所,即使如此,他的心脏仍然鼓胀得像一块吸满水的海绵,又柔软又沉重。他一整个航程吃不下什么东西,胃部隐隐的痛着,是那种不太明显但使人疲乏无力的痛。中途他向空乘人员要了一颗缓解疼痛的胃药,吃下去后稍好了些。由于头一天晚上没有睡觉,他的身体处于极度疲乏的状态,但头脑的亢奋使他在飞行中仍然难以成眠。
飞机向东飞行,穿过了8个时区,历经10个小时,谌西从伦敦的午后抵达了北京的早晨。
飞机在首都机场着陆缓缓滑行的时候,谌西打开手机,忽然想起他还一直没有回复汪小田的信息,他对着手机想了半天,回过去几个简短的字:谢谢,圣诞快乐!
信息发完,才想起中国的12月25日已经过完了。
他在机场直接买到飞施南的机票,迅速办理了乘机手续,大约一个小时后坐上了飞施南的班机,在马不停蹄的行程中,谌西始终没有睡意,由于航班交接紧凑,行程一帆风顺,到施南时刚过午后,天气不错,有一点太阳,基本没有风。许家坪机场外等候着一排出租车,谌西上了其中一辆,要求直接走高速去春牧云。出租车司机明显是老手,车开得又快又稳,高速路上车辆稀少,据司机说,山区的高速公路造价高,收费贵,走的车就少,一般都选择走国道省道,路况也不会差太多。谌西说我有急事。司机笑笑说看出来了。
下午近五点,车子到了春牧云镇上,谌西下车问了好几次路,弄清了上悲山的路口,当地的一位大叔提醒他加紧着点儿,六点之后上山缆车就停了。好不容易赶上了最后一班缆车,谌西松了口气,被大玻璃罩子带着缓缓向山上攀爬,如果不是天气好,估计这会儿天已经黑了,西边的天空漾着一层稀薄的落日余晖,飘在黛青色山尖上煞是好看。谌西有一点着迷的盯着这山间日暮的美景,他一直吸着水的心脏奇异的轻盈了下来,像一只扇动翅膀翩翩欲飞的蝴蝶,马上要带着他去亲历某种奇幻的异境,约会异境中的神仙。
谌西下了缆车才意识到,从半山腰往上去,这座山上还有积雪。他心想,自己终于在圣诞节刚刚过去的这一天看见雪了。来到布家山庄的院门口时,谌西有一种如梦如幻之感,他难以置信自己重返了这座大山,同时也生起了久违的亲切感,仿佛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熟悉的,他方才意识到那曾经短暂的停留在自己脑子里印下了怎样的印迹。院子的门半敞开着,他拿手敲了敲,屋里的人大概没有听到,于是他走进去,来到堂屋的大门边,再度敲了敲,这时门开了,一个梳着齐耳短发的姑娘疑惑的看着他:“请问,你找谁?”谌西向她笑了一下,说:“你好,布春山在家吗?”姑娘打量了一下谌西,说:“你认识我哥?他带客人去滑雪场了,明天一早会回来。”“啊?”谌西没想到春山不在,稍稍踌躇了一下,问姑娘:“你是春山的妹妹?我两个多月前在你家山庄住过,你哥哥接待的我们。”他停顿了一下,说:“那你知道你哥的朋友,住在山上的小曾家怎么走吗?上回我跟着你哥去过一次,记得好像有岔路,我怕天黑了会走错。”“你找非色哥?”姑娘瞪大了眼睛,“从来没有人到这儿来找过他哎,你是他的熟人?亲戚?”“非色……”谌西顿了一下:“哦,对,我就找他,我们是……朋友,很久以前认识的。”
“那你明天再上去吧,今天太晚了,山上有雪不好走。”姑娘让开道,示意他进屋,“今天就在我家住,明早我哥回来让他带你去。”“不,不”谌西忙说:“我必须得今天去,我找他,有一些事情,很急。”“什么事情那么急啊?”姑娘又一次瞪大眼睛,“一晚上都不能等?”“不能等。”谌西点点头,把手中的箱子拉到身前,说:“我想把行李在你们这里寄存一下,然后借一只手电筒,可以吗?”“那是没问题。”姑娘犹疑的看他,“你得想好了,晚上山路特别不好走,雪虽然化了些,但起码还能没到小腿肚,你一个城里人,又不认路。”谌西把行李箱在门廊处放好,对姑娘说:“我走慢些就是了,麻烦你帮我拿一只手电筒好吗?”姑娘回到里屋去取了一只大号手电筒,一个老人跟在她身后出来了,门廊的灯光映在脸上,谌西和老人彼此都认出来了,谌西叫了声:“布大叔”,走近前去握了握老人的手,布大叔惊讶的“嗨”了一声,说“你是姓谌的小伙子吧,你真的来山上滑雪啦?”谌西笑着拿过姑娘手中的电筒,说:“我上山找一个朋友,大叔,我先走了,天越来越晚,再不走来不及啦。”布大叔又惊讶的“嗨”了一声,叫住谌西,“小伙子,这么晚不好上山,我听闺女说你非得要去,那你稍微等下,我叫我家小四儿引你上去。”
布小四儿是一个敦实的小青年,二十出头的年纪,长得憨厚,话少,但为人周到,也细心,带谌西往上走之前,帮他和自己的鞋子上绑了草绳,还在怀里揣了一小瓶苞谷酒,走在路上的时候,总会拿手里的木棍小心的扒拉开路边的灌木枝和长茅草,走起来才知道,如果没有小四儿的帮助,谌西估计自己走到天亮也不见得能到,而且很有可能一不小心摔成半残。他们大约走了四至五个小时,中途两人分享了那一小瓶苞谷酒,谌西被呛过一次后迅速爱上了那种清洌而馥郁的酒香味,苞谷酒激发的能量加上他内心长久积聚的热量合并在一起把他烧起来了,越是接近目的地越是沸腾。好不容易,他看见了那片落满雪的杂树林,然后是同样落满雪的竹林,以及在夜色中发出青白微光的落满雪的屋顶。这一切居然也是熟悉的,就像他曾千百次来过这里,谌西感到眼底涌起了一股温热的浪潮,他在夜色中默默无声的流泪了。
布小四儿一直把他送到竹林边,然后不顾谌西的反对坚持要返回家去,谌西无奈的目送布小四儿下山的背影,直到那束手电筒的光亮再也看不见,然后,他穿过竹林,沿着一小段上坡走到了院子的篱笆边,院子里的积雪比刚刚来的路上更厚一些,雪地中央有一行很深的脚印,从二楼窗户里透出的灯光可以看见那行脚印一直延伸向大门前的阶沿。他还没有睡!谌西感到自己的心又一下子缩了起来,他紧张得几乎挪动不了脚步,兴许是太冷了,而且高山上还有风,他只觉浑身冰凉,体温迅速的流失掉,而脸颊和手心却意外的发烫。过了大概两三分钟之久,他才从这种牙齿打架的紧绷状态里稍稍缓解下来,手心几乎有了汗意,他拂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沿着那道脚印一步一步走到大门前,踏上阶沿,阶沿是坚硬湿滑的石头质地,谌西脚下滑了滑,差点摔一跤,在倾倒之前他及时扶住了门框,手肘在门扉上撞击出一声清脆又洪亮的“砰”。
大约五秒钟的时间过后,谌西听见木质楼梯被踩踏发出的“吱吱”声,夜晚太静了,周围任何的声响都被放大了十倍百倍,清晰得如同剧院里的声音特效。谌西觉得自己像中国古小说里那些等待帝王初次临幸的后妃,既期待又畏惧,有那么一刻,他简直想反身而逃,但显然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脚步声已经到门前了,门开了,“吱呀”一声,像阿里巴巴念出了他的咒语,而令人目眩神迷的财富就要呈现在眼前。
然而,眼前出现的是一个头发凌乱,穿着睡衣,外面随便套了件臃肿大棉服的男青年,他戴着一副硕大的黑框眼镜,几乎遮去了半张脸,手里拿着一个黑乎乎的烤红薯,那个红薯显然很烫,他将它在两只手之间丢来丢去。门里的灯光是亮的,外面则是黑的,刚拉开门的那几秒时间里,门里的人无法看清门外的景象,当那几秒钟过去,眼睛适应黑暗之后,那只在男青年手中不停丢来丢去的红薯突然失去准头,“咕咚”滚到了地板上,门内的人受到惊吓般后退了一步,一脚踩到了刚刚滚至脚后跟的红薯上,他狼狈的跳开去,一把拉下脸上的眼镜,眼神重新调回去看门外站着的那个人。紧张过度之后的谌西在这时候反而松驰下来,他看着眼前受惊的青年,忍不住笑了。没经过邀请,他自己迈进门槛去,又回身把大门关好,完全傻掉的青年呆立在门边,以一种见了鬼似的目光注视他,他的笑意扩大了,瞧他一眼,弯下身去捡起被踩扁的红薯,举到青年眼前,一张口,声音略显嘶哑,他清清嗓子,问道:“还吃吗?”
非色本能的摇头,事实上他并没有听懂这句话,他不理解眼前的一切,包括走进屋子的这个人,他手里拿着的红薯,他发出的声音,他脸上的微笑,他的那张脸!上帝!如果上帝在的话,请好歹给一点提示,这张脸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在我眼前出现,为什么好像伸手就可以摸到,这张脸不是应该在宇宙的另一个维度,不是相隔十万光年的距离永远只能出现在梦里的吗?非色变成了自己最为厌弃的总有一堆问题的那类人,他之前也从不觉得自己是容易发疯的人,但此刻,他一定是疯了。
谌西则镇定得多,他的疯傻期基本已经过去。目的地已经抵达,他总算稍微安下心来,同时感觉到了极度的疲惫和饥饿,过去的差不多三十个小时,从接到汪小田的信息开始,他就没有进过食,没有睡过觉,而且从山下一路上来,雪水浸湿了他的裤子,一直湿到膝弯近大腿处,汲了雪水的布料冰凉冰凉的粘在腿上,更消耗去了不少热量,他紧了紧自己的羽绒外套,拉起身边人的手腕要往二楼走,那人的身体明显jing挛了一下,谌西更紧的握住他,轻声道:“去帮我拿一条裤子好吗?雪有点深,衣服湿得厉害,我带的行李怕不好拿,暂时放在春山家了。”青年马上低头去看他的腿,皱起眉头,挣开他的手,快步往楼上走去,谌西跟在后面上了楼梯,看见二楼小厅的沙发,那里放着一盆红通通的炭火,他走到沙发边坐下,从这里可以望向右边楼道的尽头,有一扇窗户敞开了三分之二,可以看见依稀的树影和山脊,他稍微放下心,眼睛转回小厅,沙发斜背面是上三楼的楼梯,谌西看见青年从这里上楼去了,估计他的衣服放在三楼,不大一会儿,下楼的脚步声传来,青年出现在楼梯口,谌西打量他,头发依然是凌乱的,眼镜被摘下来塞在棉服的口袋里,一只镜架从口袋的边缘翘出来一小截,棉衣的下面是一套深蓝色的睡衣,看起来不太厚,脚上套着一双包裹住脚踝的黑色棉鞋,谌西知道那是土家族的手工艺品。青年手里拿着一条看上去有些厚度的休闲裤,一件黑色的宽大的棉袄,还有一双跟他脚上差不多样式的崭新棉鞋,谌西站起来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微笑道:“就在这儿换,可以吗?”“好”青年微弱的回答,然后站到一边垂下眼去,谌西迅速换好了棉袄,开始换裤子的时候,青年说:“我去给你煮点开水。”他扭身要下楼,谌西叫住他:“还有烤红薯吗?我饿坏了。”“啊?喔,有的,不是,没有烤熟的了,我再去拿几个烤上,我给你弄些吃的来,你换好衣服先烤一下,我很快就来。”
谌西把换下的衣服叠好放在一边,重新坐回沙发,这里的空气被炭火烘得微微发热,有一股懒洋洋的温暖感,近三十个小时的饥饿、寒冷、紧张、激动难眠让谌西的身体不可避免的陷入疲惫,但他脑中的多巴胺依旧活跃,肾上腺素维持满值。大约一刻钟左右,青年上楼来了,他拿了一个水壶,一只白色瓷杯,还有一兜圆圆的小糍粑,这种糍粑谌西也认识,上次在春山家吃过。青年往杯里倒了水,放到靠近谌西手边的沙发旁的小圆桌上,然后在炭盆上架了一个小铁架,放上两三个糍粑烤起来,他说你喝点热水吧,天气太冷了。又说红薯烤起来太慢,先烤几个糍粑让你填填肚子,下面厨房刚刚生了火,我煮了点粥,太晚了要是吃别的,估计睡觉会难受。不过粥得等上一会儿……”
谌西点头,但他发现青年根本没有抬头看他,于是说:“好。”青年沉默的烤着糍粑,看着它慢慢鼓起来像一只发怒的河豚,或者一只胀起来的小气球。“非色是吗?”头顶上的声音响起来,是略微低沉而温柔的嗓音,尾音有一点特别,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韵律,跟他用英语念台词的感觉很不一样。“布大叔家的小四告诉我的,对了,也是他带我上山来的,但是他不肯在这里住,坚持要回去。”青年把糍粑翻了一个面儿,点了点头,“小四儿是这样的,从来不在别人家里过夜,春山说他从小就是这个习惯。”糍粑烤好了,他用一双竹筷拈起来,放在圆桌上的一个木盘里,“得让它冷一冷,不然会把舌头烫伤。”他说着走到隔壁的某一个房间里,似乎打起了电话,听起来应该是问布家山庄的人小四儿回了没有,出来后他告诉谌西,小四儿已经到家了。谌西吃惊的说:“这么快!”“下山快些,”非色向他笑了笑,“山里长大的孩子习惯走这种路。”
谌西看着他露出的笑容,不由自主也冲他微笑,“我还没介绍我自己呢,”他说,“我叫谌西,言字旁的谌,西方的西,英文名叫Ian,你知道的。”非色的脸忽然“刷”一下红了,他用有一点无辜又无措的眼神看着谌西,谌西被他的神情弄得心脏软塌塌——天地良心,他可没想调侃他——为了缓解这种稍有些困窘的氛围,谌西微带促狭的眯了眯眼,轻轻勾一下嘴角,“你不打算给我看看你的画吗,非色?”“啊?!”困窘的青年惊了,他一跳而起,转身就疾步往右边的房间走,谌西及时跟了上去,他只好定在原地,犹豫着想返回去,谌西来到他身后,轻轻的拥住了他,两个人身形差得不算多,谌西略高了两三厘米,肩膀看上去更宽阔一点,但也可能是因为非色不自然的瑟缩起了身体的缘故,无论他怎么瑟缩,后面那个人温热的呼吸都会打在他的后脖颈上,或者耳廓边,非色又惊讶又悲愤,同时感到身心麻痹,他知道自己已经来不及销毁墙壁上的罪证,不论身后的这个人用了什么手段,他都已经洞悉他的全部秘密,并彻底抓住了他的软肋,他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他只能缴械投降。
“带我去看,好吗?”谌西的声音近在咫尺,“我想看。”非色拒绝不了,他被他圈着往前移动,每走一步都耗费了巨大的勇气,他的羞耻心让他快要爆炸了,但幸福感更加令人无措。他们移动到了一间看上去空旷的卧室,一张实际上很大但在更大的房间里仍然不起眼的木床,浅黄色与灰咖色相间的条纹床单,以及相同花纹质地的被套,床边角落同样放了一个小小的火盆,床头一张小柜子上放着两三本书,其中一本是打开的,应该在每晚入睡前要看一看。这一切都是一闪而过,真正落在谌西眼里,并使他屏息良久的,当然是正面冲着木床的白墙上那两幅画,他凝视它们,就像凝视一段漫长、酸涩又甜蜜的岁月,他所有与柔情蜜意相关的回忆,他的爱恋史,他的被爱史,他的疼痛青春,磨人的思Chun期,以及所有、全部的一切,都在这里得到了回应。他拼命仰起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哑的S吟,双臂旋即收紧,箍住了怀里人的腰身,然后他把他转了过来,使他面向自己,“告诉我,”他嗓音几近锐厉的说:“在哪里见到的这个男孩?还有,你把他挂在这里多久了?”非色被他的双臂箍得呼吸有些困难,“十年前,爱丁堡狄俄尼索斯剧院,”他喘着气,老实的回答谌西的问题:“前两个月你从这里走后就挂起来了。”
大概是这回应太甜蜜,话音刚落,他们就jw了,w到嘴唇开始发疼的时候才稍微分开,不到两秒又立即贴上去,他们被彼此的t婪吓了一跳,就好像一只狗嚼着它的骨头,或者传说中靠吃下往事活着的兽。某一刻,非色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呼,侧开头下巴碰在谌西肩上,他的嘴角大概被撕开了一个小口子,发出尖锐的刺痛,谌西扳过他的头在灯光下查看了一下,“对不起,”他心疼的触摸了一下他的伤口,“我太急了,是不是很疼?”“不怎么疼。”非色头晕目眩,但理智尚存,“灶里的火应该燃好了,我去楼下拿粥,你得先吃点东西。”
等到吃完粥,洗完澡,收拾好一切,马上要到午夜了,谌西把忙来忙去的非色拉到身边坐下,“圣诞节已经过了一天,”他说,“但我还是想祝你圣诞快乐,虽然中国人可能不太过这个节日。”非色把自己的头发扒拉顺了一些,“圣诞快乐!”他笑了一下,眼眸闪动着,晶亮的星星在眼中跳跃,他觉得自己跟谌西还不够熟,虽然已经bao在一起了,接过w了,甚至she都伸进了对方的口腔,但客观说,他们刚认识不超过两小时,准确知道彼此的姓名也不过就在刚才。他初次尝到了他的味道,跟想象中有一点不同,想象其实很有限,一直停留在少年期的清新馥郁,但刚刚他尝到的是一个成shou/男ren的气味,具有qinluexing,h/e/m浓重,唾液微苦,chun舌潮/shi,动dang,ji/饿,有热带雨林般的丰盈和危险,虽然已经确定这不是梦,但非色觉得,当下的场景比梦更离奇。脑子运转稍微回到正轨后,他能隐约猜到这件事情的起承转合,然而,一时间他依旧觉得不可置信。
在谌西这里自然也是一个奇迹,他于一天之内奔徙几万公里,居然在圣诞节边缘见到了雪,而且这雪如此盛大,就像梦中的白色圣诞成为了现实,当然最神奇的还不是这个,就在刚才,他吻/到了梦中人,带着香甜软糯烤红薯味儿的大男孩。他凑近非色,侧头笑着看他,“谢谢你,这是我人生中过得最惊险刺/激无与伦比的一个圣诞。”停了一下他说:“现在,我们去睡觉吧?”
跟他不太熟的非色悚然而惊,此时绝对没有比“睡觉”更可怕的词语了,他苦恼的想,我还没有任何准备啊!不过他马上就发现自己想太多了,谌西靠在沙发上,阖上眼睛,双手按揉着自己的左右太阳穴,“有一点头疼,”他说:“从前天晚上到现在基本没有睡过觉。”“啊?那赶紧去睡吧!”非色想去帮他按一按太阳穴,但又觉得似乎过于亲密,于是他站在一边等他起身,“要不要架点火在房间里?”“不用。”谌西站起来往非色的卧室走,“以后都不要架了,容易一氧化碳中毒,而且,”他回头看着跟在身后的非色,“两个人睡不会冷的。”
非色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容易害羞的人,但这天晚上,不知为什么,一切都能轻易引得他脸颊发烫。谌西穿着他的一套睡衣,是柔软的燕麦色小格纹棉布,他的骨架挺拔,肩部宽阔,然后往下收,一直收到腰身处,富有力量的线条感,双腿笔直且长,非色的裤子穿在他身上短了一点。作为一个会画画的人,非色善于观察他人的身体,如果把谌西跟春山作一个小小的比较,他们差不多身高,谌西偏瘦一点,春山更结实,但谌西线条感好,比例也更出色,倘若放在绘画界,是完美的ren/体模特人选。但是那小格纹棉布下面具体是什么样的,非色尚未得见,隔着衣服观察的话,即便是没有肌肉,也很匀称。
非色不知道自己是纯粹因为欣赏,还是多巴胺作祟,总之他的目光无法从倒在床上即迅速入睡的谌西身上移开,当活生生的人躺在身边,再去看墙上的画像,非色就深切的感觉到绘画永远只能是绘画,无论它带给你多少想象,升华出多少意境,引发多少夜晚的颤粟gc,也无法替代那触手可碰的r体,近在咫尺的呼吸,血液的沸腾,以及鲜活的心跳。非色俯过身去轻轻挨在熟睡的人身边,他轻轻wen了一下他的额头,用手去fu摸沉睡的眼睑,高而直的鼻梁,轻抿的唇角,线条分明的下颔,最后,他把手轻轻覆盖在他的心脏上,那里有力而稳健的跳动着。非色在这深深夜里满足的叹息,又惶恐的想莫不是我近日大限将临?他心里想着,要不今晚为什么送我这样的饕餮盛宴?
非色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迷糊过去的,事实上他觉得自己一整晚并没有真正入睡,好像零星的做了点梦,又好像仅仅只是眼睛半睁半闭之间的一些模糊意识,他常常以为自己身处某个陌生的地点,而谌西像是一个随时会消失的影子,他刚刚还因为发现了他而欣喜若狂,又在一个找不见他的时刻被吓得半死,惊醒过来一会儿,去摸一摸手边的身体,久久无法再成眠。大约凌晨四五点钟,天空依然漆黑如墨,他已经好几个小时彻底清醒着,旁边的人则一直睡得沉,整个晚上除了翻一两次身,基本上没怎么动过,此时,他脸冲非色的方向趴卧着,手肘弯起来枕着自己的头,据说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意识很强的睡姿。非色盯着沉睡的脸看了两分钟,又盯着对面墙壁的画看了两分钟,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可能一夜之间将要发生彻底的颠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