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了的声音又回到了耳边,行人的说话声,车辆的行驶声,一切有生机的声音。
浑身似乎都疼起来了。
不知道是在恐惧着什么,久见秋生回过神的时候,他的指甲已经扎进了他的掌心。
血珠冒了出来,但是很快又消失不见。
他颤抖着用袖子遮挡住手,然后缓缓把手张开。
指甲……似乎变长了。
不是似乎,是的确变长了。
用袖子遮住脸,他踉踉跄跄地往回跑。
双腿很痛……痛的宛如被人一寸寸打碎了骨头然后拧在了一起一般。
感觉到了,嘴唇传来的那种奇异的疼痛感。
家中空空荡荡,他冲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反锁上了门。
是蛇类的獠牙刺破了嘴唇。
不那么温暖的血很快便滴落在了他手背的鳞片表面上。
蛇,冷血动物。
手背上,中指衍伸出的骨头上生出了一排鳞片,一直蔓延到手腕。
肩上也有鳞片,脸上……
鳞片泛着一种奇怪的青色光泽。
蛇尾。
从腰部往下,是一条蛇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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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见秋生在极其平凡的某一天,极其平凡的出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甚至在走的时候,他还和与谢野晶子像往常一样说了一些闲话。
当众人意识到他走了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呐,久见君在玩捉迷藏吧。”
森鸥外提着一袋纸杯蛋糕,站在秋生空荡的房间里。
他站了很久,以至于没有了笑容。
“是我的错误。”
他低声说,眼睛有些黑沉:“一定是我没有选择最优的选择……”
“错误的选择……会导致错误的结果。”
大概是……从很久以前就错了。
森鸥外对久见秋生的感情,带着一点破罐子破摔的绝望。
这种近乎于爱的感情来之奇怪。
像是从血管里钻进去的,当发现的时候多半已经无药可救了的蛊一样。
其实刚开始很卑劣,大概就是类似于掠夺猎物一样的心情。
当感到好奇的东西出现,就应该抢到手里才对——尤其是在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很难出现的时候,当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就无法控制地想要搞到手。
但是忘记了,有些东西一旦碰触到手上,就会疯狂地浸润进去,就算是狠心地抛弃也拉扯不断。
在感情的方面上一旦自负,结局就是万劫不复。
森鸥外一直都有种近乎于自负的聪明,但是在有关于久见秋生的事情上他失算了。
害怕被看出本来面目,由于自己的不确定性而失去了追求的勇气,做出了没有风险的选择——即,一直安分守己地成为彼此的家人的选择。
但是梦里却不停地对他做出糟糕的事情,以至于有一次在恍惚间差点在现实中越界。
所以,一直都是个胆小鬼。
在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之后,反而极其古板的不敢触碰了。
他的爱藏匿在冰冷的秋末里,是四年前,出差在外时,他强硬地撵走试图爬他的床的女孩子的那一天,天边蓝紫色的晚霞。
那时光明已垂落——或者说,森鸥外的世界,向来都是只有夕阳与夜。
那种幽深无声的蓝紫色是带着毒的刺痛,是无声无息的撕心裂肺。
在森鸥外意识到自己爱上久见秋生的时候,他就悲观地觉得这种爱是没有结果的。
他们相性不合。
一个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每一滴血都是黑色的,一个无论如何也无法拉入污泥。
可以毁灭他,但是……不愿。
所以只能躲躲闪闪,小心翼翼,若无其事。
欺瞒自己能够欺瞒到以为自己真的一点也不在意。
本来以为可以……就这样做一辈子的家人。
但是假象破碎了,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
宛如被沼泽浸没,原本压抑住的那些肮脏的,污秽的东西都反扑回来,侵染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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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在这里……”
久见秋生整个人都缩在宽大的兜帽里,神色恍惚地站在红色的神社鸟居前。
“总感觉……这个地方有点熟悉……”
树上挂满了祈福绘马。
“应该是天下的鸟居都一样……奇怪,我在哪里见过与这里很相似的鸟居呢?”
“以及,会给人们带来幸福的石头吗。”
他喃喃自语,从怀里拿出一本书翻开看。
“没有危险。”
随后他便走进了神社里,很快目光便投向了被供奉在神龛之中的神像。
“……”
把神龛打开,把神像扯出来,自然而然地握在手中。
“想要借此成神吗?”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在久见秋生的手心里只剩下了几颗小石子。他把小石子往嘴唇里一塞,面无表情地咽下去,若无其事地出了神社。
又有点疼……他在山间找了一处隐蔽的缝隙里藏身,蜷缩起来。
大概腿又会变成蛇形……
忍一忍大概就好了。
他睁着眼睛看着头上的月亮,已经有些迷蒙的双眼缓缓化为一双蛇的红瞳。
“狼狈死了啊,秋姬。”
森鸥外找到久见秋生的时候,他正虚弱地蜷缩在山与山缝隙间的阴影里,然而由于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力量,**却是蛇尾。
那是一条破破烂烂的蛇尾,鳞片脱落外翻,血肉露在外面,就像是有什么狂暴的力量从内部不停地撕裂着他一样。
久见秋生不看森鸥外,但是想到了什么,他对他露出了獠牙,低声说:“滚开。”
“不是我说,秋姬一直演技太差。”
森鸥外若无其事地笑。
他绝口不提自己是怎么找到了久见秋生,也不问他是怎么一次一次躲过自己的追踪,只是侧坐在久见秋生的蛇尾边,拿出手提医疗箱里的酒精和镊子清理上面不停腐烂的伤口与伤口里的碎石杂草:“发炎了哦……不处理会死掉,恰好我是一个医生,快感谢我呀。”
那条蛇尾不停地蜷缩着。
但是后来,久见秋生不再蜷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