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哭。
没有声息地哭。
“不过我比较想知道……”
森鸥外趴在他身边,支着胳膊笑吟吟地问道:“小蛇变成的男孩子原来是会怀孕的吗?谁把秋姬搞得怀孕了呢?”
他的目光一点温度也没有,冰冷的手颤抖着从腰侧似乎想要抚摸一下秋生有点鼓鼓的肚子。
秋生连忙推开他,抽噎着道:“胡说八道,里头都是石头。”
过了一会儿,他又轻轻说:“森前辈,你别把我送到研究所里。”
“送个屁。”
森鸥外似乎又轻轻骂了一句什么,又去处理他胳膊上的伤口。
“谢谢前辈……”
“原来胡作非为的秋姬还认在下是前辈吗?那先回答我这个问题吧——秋生君,为什么离开呢?”
“想吃石头就吃好了,想吃人头也行呐。所以——”
他笑得温文尔雅,实则咬牙切齿:“——跑什么呢?快给前辈我一个合理的答案。”
“要不然的话,”背过身去,他回眸挑了狐狸似的双眼阴森森道:“我说不准会把不乖的后辈在这里一口一口吃下去,这样他就不会跑了。”
“……”
“不想说就跟我回家养病,养好了再罚你。”
“……”
“不回家也成。”
森鸥外妥协了。
他头一次跟人说软话:“我陪着你,你别走。”
“不能回去……”
“嗯?”
“会带来不幸。而且要做很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
“……”
“讲不讲?”
“……”
“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风尘仆仆的年轻医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抚久见秋生慌乱的眉眼:“现在承认感情也不是最优解,但是破例就破例吧——森氏长子森鸥外想聘久见氏长子秋生为妻。”
“特别想。”
“想到简直就要疯了……的地步。”
他的目光锁着久见秋生的眼睛,宛如将要捕食的野兽一样,而偏偏那双眼睛里又带着压抑隐忍与纵容:“虽然秋生的最优解不是我,但是我的最优解却是秋生。就只好擅作主张的爱你。”
久见秋生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哭。
“不要骗我啊。”
他哽咽着说,扯住森鸥外的袖子。
/
久见秋生的蛇尾已经恢复成了人的腿。
瘦,细,全是伤口,和服给人感觉空荡荡的。
森鸥外背着他走。
“为什么穿和服?”
“下面变成蛇尾巴的时候,能挡一下。”
“很美。”
“像是妖怪。”
“那我就是妖怪痴迷不悟的情人。”
“瞎胡闹啊……怎么会喜欢上我?我是男人呢。”
“有什么关系。”
“那个……就是……”
“……”森鸥外想到什么,忽然轻轻笑道:“你不会不知道男人之间也能做吧?”
“我知道!”
“你是纸上谈兵,我想和你真刀实枪,可惜你身体不好。”
“……嗯。”
“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就生一窝小蛇。”
“我是公的。”
“……你确定要用‘公’这个字吗?”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玩笑,但是都知道秋生没有好的那一天了。
只是谁也不想哭,都到了最后,只想笑着。
“现在倒是换成我背着你。”
“我背着前辈你的那一次,前辈有给我挡了头上的污水的,但是现在没有下雨,没法给前辈撑伞。”
森鸥外轻轻笑了一声:“本来不喜欢下雨,你这样说的话,我却希望梅雨季节到来了。”
“嗯。”
久见秋生忽然轻轻说:“好想和森先生再一次一起走在初雪的路上。”
“如果……连冬天也活不到的话,我们……”
他笑着,眼泪没有声息地浸入森鸥外的发间:“我们也太可怜了。”
他们从山上走下来,经过破败的神社,枯叶一层接着一层落下来。
/
世界开始分离后,秋生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这里偏北,所以在十月份就下了雪。
“是初雪吧?”
秋生慢慢变成一个完整的人,他整个人都裹在厚重的裘衣里面,低声道:“好冷。”
接着又愣了愣:“我感觉不到温度了。”
森鸥外抱紧了他。
“你也要回你的世界里去。”
秋生却在笑:“你回去后会忘了我,我醒了也会忘了你,我们都不要难过。”
他脸色苍白,这个笑容却意外的有些美的惊心动魄:“给我读读你写的那些情书。”
“嗯?”
“别装傻……福泽先生去参军后给我递回来的信,不都是你伪造他的笔迹写的吗?”
“哪里不像了?”
“这几天收拾旧物的时候打开看了,才认出来。”
于是便读情书。
坐在廊下看雪,一个站着读,一个坐着听。
读到莫相忘时,一个记忆混沌怅然若失,一个已经破碎在风吹来的雪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