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站在摩天大楼的楼顶,整个城市应是一片喧嚣,而这里却万分的静,仿佛一切都是幻象,脚下云气飘散,隐隐望见楼底渐渐人头攒聚,大多抬着头,回首这一生,我感到非常不真实。
回到自己记忆所及最遥远的那天,午睡醒来,自己在从未见过的空无一人的广场上,只有几只灰鸽停留。夕阳的余晖恰巧来到我身畔,将广场切割成两个长长的三角形,一时间,我无法分辨自己是何人,我以为自己失忆了,朦朦胧胧间想起母亲,奇怪的是,我却已在醒来的瞬间,不记得她的面容,不记得她说话的语气、神态,关于她的记忆霎时化为烟尘。在最后一些落日打在我身上的时刻,风刮了起来,落叶被打了起来,又落下。我站起身。
我不记得我那天走了多远的路,我只记得那黑夜,那样的静谧,那样的冷,仿佛置身绝境。我走累了,就在大街上坐了下来。行人即便稀少,却还是有的,可他们每一个人都不曾为我驻足,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曾施与我,在他们眼中,我仿佛是魔鬼的孩子,他们对我避之不及,又也许有些人以为我是一个流浪的孩子,在街上独自出现也不足为奇,可或许真实的我,已经开始了我的流浪。借着忽明忽暗的路灯,我观察着他们每一个人的神色与动作,尽管已是深夜,可他们每一个人都步履匆忙,像是下一秒他们将会失去行走的能力。我站起身,有一丝眩晕。步履蹒跚的我最终在一家教堂前累得再也走不了一步,迷迷糊糊间我以为自己来到了天堂,原来我筋疲力尽后倒在了教堂门前,睡了一夜,而身处天堂的错觉正是由于此刻已是清晨,阳光在天上悄悄探出了身子。我勉强站起,敲开了教堂的大门,入眼先是一个硕大的十字架,抬头稍往上一些便是万花筒般的玻璃,回过神,一位修女站在我眼前,问我的来意。我向她表明自己的情况后,她表示神父会很乐意帮助我。在他们的眼中,我与普通人并无二致,也许这是我所想表现出的一面。
下一秒,我突然又回到了少年时期,在神父的帮助下,我被送去了一所小学,每天有不同人来和我打招呼,我也只笑一下,便继续做自己的事了,我懒于与他们交谈。很快,班级里所有人都打成了一片,而我被遗忘在了角落,我也觉得乐得自在。虽然在别人看来我无父无母是一件及其悲哀的事,而我从未觉得那是一种痛苦,认为我生而就是适合独自一人的。
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而他们眼中也会有不同的我,这是毋庸置疑的,我从未刻意隐瞒过我的身世,但是从未有人能够得知,因为从未有人愿意了解我。
也许如神父所说,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我在学习上似乎有着不错的天赋。我有我的梦想,我想考入那所梦中的学校,我要去实现它,这是我脑海中唯一要完成的事,别人怎样看待我,与我无关。
在所有的地方,我唯一爱的就是天台,一坐可以是一下午。维持我的生活来源的有每天晚上咖啡店的打工,也有奖学金能偶尔支撑一下我的生活。其实我是具有社交能力的,只是看我愿意与否,我和其他店员,其他的顾客都能相谈甚欢。我仿佛是在一人身体上的两个人,在学校,我是孤僻不愿与人为伍的装清高的人,在咖啡店,我是健谈且活泼的人。我想社交与否只是取决于那些人值不值得我花上精力与时间去交谈。
就这么慢慢地活着,除了我梦想的学校,我基本无欲无求。虽然我的名次次次只达到第二让我有些不舒服以外,其他的都与我无关,每天上完最后一堂课,我就会来到学校的天台,可这一天的迟暮,有如我被抛弃那一天。不同以往,我看见了另一个人。我在这里待了一年半,从未在这看到其他人。那是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我的心里涌起了异样的心情,有些心慌,可我竟把这种心情看作是对有人抢了我的天台的反感之情,在几个月后看来,我宁愿当初是反感之情。他回头发现我在看着他,有一丝错愕,随后便从另一个楼梯离开了。后来再去,我都不会选择这个时间了。机缘巧合,偶然在同教室的人喊他打篮球,我这才知道了他的名字。很快就到了学期末,布告栏上贴出了排名,不巧,我拿到了第一个第三名,心里有了落差,而此时,我竟看见了那个人的名字,取代了原本属于我的位置,至此,我下定决心,在这个两个月的暑假里,要努力超越那个人,而我不愿再回到原本的位置,我的野心出现了,我想要拿到第一。
虽说我不爱在学校里进行社交,可是学校却强制让每个人创立一个社交软件的账号,建立起一个五百人的大群,我从未主动加过学校中的任何人,也从未有人加我,有一天,我却看到了第一条除群消息外的消息,是他。我竟然对这个人产生了一定的社交兴趣,我很惊奇。成为好友之后,没有说过什么话,但时常看见他朋友圈广泛的印记。一天,我正从咖啡店回到宿舍,就看见了他发来的消息,我竟有一丝期待,他问我是否也很喜欢去天台,于是我们便开始了聊天。原来有一个人与我一般地喜欢天台,原来我们有那么多相似的地方,也第一次有人想要了解我。终于有一天,我爱上了他,我自以为是地以为,两个人相谈甚欢至如此地步,应该能够得到爱情。很显然,我忽略了他对于爱情的态度,也忽略了年少轻狂的冲动可能会让自己爱错人,陷入深渊之中。他曾说过,所有爱上他的人到最后都会觉得自己爱错了人,尽管一开始她们说什么也不信自己爱错了人,后来我才知道,这是真相。木心说过,为什么青春才是爱情,不懂吗,那你一辈子也称不上情人。在一次与他的通话中,有一段漫长的沉默期,我感到十分压抑。挂了电话,我向他告白了。他拒绝了我。我觉得,只有我一个人看作了友情,而我只是他众多朋友中的一角。于是我们再也没说过话。每晚,我都很痛苦,第一次遇见另一个我,第一次有人愿意尝试了解真实的我。有一次,我明明已经错开了时间去天台,而他却在那里。我准备转身离开,他却先我一步走了。那天我一直待到了很晚。
有一天,久违的消息铃声响起,看到一句他的消息:“喜欢我也不来找我,这么酷吗?”心里一惊,随后几天,关系又恢复如常。
有一天,我向他说出了我不甘屈居人后的野心,他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人要有自知。我从来没有如此地气愤。因为我把全部的我交了出去,我信任他,可这算什么。终于,我夺得了第一,却彻彻底底地输了。
很快,他开始欺骗我,引诱我进入深渊,而我浑然不觉自己一只脚踏进了沼泽地,一步步地下陷。他说吸引了他。他说他不知道他是怎样的心情,厌恶我却一直忍不住关注着我。他说喜欢他的人很多,但是他不知道,如果有一天我不喜欢他了他怎么办。到头来我发现,那完全是欲望的驱使,我想要逃离这种虚假的感情,他却步步紧逼,我越来越低微,委屈求全只为了能留住一分一秒他也假意爱我的时光,至此一步步地走上了不归路,所幸悬崖勒马,事情不算特别糟糕。他曾说,爱情只是两个人间的利益游戏。我以他所希望的去换来一丝短暂的快乐,不曾想过在有一天它们会悉数变成痛苦,再一次向我刺来。
终于有一天,他生出了一丝腻味,我这份感情就变成是被丢弃的玩具,当时的话语看来很是讽刺。。我很快走了出来,没有责怪之情。可后来爆发的一系列事件却一次次地反复将刚刚结痂的伤口撕裂,我开始恨他。在他那里,巧言令色是小菜一碟的事情,我在其他人眼中的样子也随之愈演愈烈,他们变本加厉地议论我。从前我的态度是漠然的,现在我却不堪其扰。我一直以来表现得很要强,走起路来风风火火,但真实的我在夜里却需要抱着毛绒玩偶才能安心入眠,实质上安全感十分匮乏。我厌恶他们那样一副嘴脸,刻意地怪笑,每天不带重样的绰号。我能够背下每一个不堪入耳的绰号,我每天在脑海中演着有一天我掀翻他们的桌子,怒吼着说出事件的另一版本。但他们毕竟没有指着我的鼻子谩骂,他们在背后取我稍加猜测就能想出来的绰号,却不直呼我的名字,故意窃窃私语随后怪笑让我听见。我什么都知道,但是我必须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过只是爱错了人,但在那些人的眼中我就变得一文不值,就要遭到唾弃,无论我想要展现给世人怎样一番面目,他们总能曲解。
所以我来到了这里寻求真实的自己,并不一定是寻死,因为这样便从了他们的意,我偏要活出我自己的样子,用来证明给自己看,真实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站在楼底的人们是如何看待我的?疯子?心理承受能力为零的悲剧?或说是一出喜剧中的小丑?事实上,我喜欢各种各样的天台,而尤为喜欢高耸入云的感受罢了。
可顷刻间,我意识到自己了无牵挂,在这尘世中,我已尝尽想得到的与不想得到的人生百态,有人出现,有人消失,我突然很渴望一尝纵身从云中飞跃的滋味,下一秒,我仿佛被俯身一般地,一步步走近大楼边缘,张开双臂,飞了下去。没有人能再知道我,猜测我,误解我。而真正能了解我的人,终究只有我自己。
真实的我渐渐瓦解,仅剩躯壳,风划开我的脸颊,划开我的衣襟,划开我全身上下每一个组织,我亦化成了云雾,飘散开,吹起落叶,又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