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林曲径,新绿微光。梓园本是皇家园林,移步换景的院落数不胜数,当年还是先生亲自给夏昭挑了这个枫叶中隐藏的园子做他蹭吃蹭喝时的歇脚处,春日里满园是水灵灵的绿色,秋日里则斑斓红火、格外妖艳。正值晌午,木叶间隙中洒下的日光轻轻摇摆着,只趴着养了一天伤,平素没一刻老实的六殿下就要待腻歪了,偏偏屁股疼的出不了门,真叫人郁闷。
“先生,乔姬为父守孝,今日也要回来了吧!我刚听说夏和去接了!你想不想她啊~~”昭儿百无聊赖地吃着点心,闲来无事开始打趣先生取乐。京城里谁人不知,夏雪宜自原配穆伊公主去世后拒遍了京城名媛,身边只有一个侍妾陪伴。乔姬不仅姿貌出尘绝世,还能打理着偌大的府邸、庄园、田地。令有梓园前头倾城泼墨阁乃为文坛重地,每逢初一十五便有名儒讲学论辩,引得八方有志之士出入往来。而一应打点安排,都是她做主。谈吐高雅,应对得体,令人称赞,是以才女名气颇大。
雪宜正端坐在一旁弹琴,白了昭儿一眼没理他。一连两日为贺裘忙活,今日晌午前差事完了回家歇歇脚,晚上宫里还有饮宴,再商议贺裘郡主出嫁典礼事宜,实在不得闲。偏偏一回家小祖宗就嚷嚷伤口疼,忙过来给他换了药,又被强迫弹一曲舒缓舒缓精神。
正是闲适春光,偏要横生枝节。下人仓促来报,“大人,二公子在街口跟人打起来了,略听听,说是谁挡了谁的路,言语两句就动手了!咱家二公子爱玩闹,可从不欺人呐!”
琴声戛然而止,雪宜拨弦的手悬在半空,问道:“何人?”
“看外貌打扮,应该是随行的贺裘人!”
“什么?”昭儿听了一拍被子就要起来,牵扯到伤口又疼得趴下,“我对他们可是憋了一肚子火,居然还敢打到梓园门前,简直胆大包天!”
“殿下老实待着,令羽随我出门看看便可。”
十字街口,围观百姓指指点点,越来越多。夏和是奉父亲命去接回为父守丧的乔姬,总不能在乔家丢了体面,故穿着成套礼服,只恨此刻施展不开拳脚,落了下风。
世子高坐马背,满脸写着嚣张狂傲,仰头低眼扫了下夏和说道:“本世子记得你,原来是宫宴上敬佩末座的中书令之子。按贺裘的规矩比武落败要不献上金银珠宝,要不献上美女美酒。你连我身旁的侍卫都打不过,那马车边这位画里走出来的美人儿,不如就输给我带回去玩乐吧!”
“你!”夏和被他倨傲的态度气得火冒三丈,但想着夏昭前车之鉴,这个世子手段这么高明,可不要失了冷静中他圈套才是,这才强压下粗略行了个礼。“此乃家君少妻,还望世子嘴巴放干净点!再者远来是客,岂敢挡世子车驾,分明是你手下骑马横行于闹事撞了庶母的车险些把人摔出来!怎么世子殿下就是这样管教下人的吗?”
世子玩味地打量着夏和身后的美人,刚要说话,却见夏和身后随从纷纷让路,雪衣华服,玉冠长带,他又见到了那副温和中暗藏锋芒的眉眼。
雪宜拱手一礼,面沉如水,也不曾仰起头来看他,只淡淡地说:“和儿,无需多言,既然你输了一阵,那不如就按他们贺裘的规矩吧!美女下官还舍不得送,金银倒也不缺。”雪宜左手一伸,令羽便识相地递上一锭金子,雪宜举着金子冲世子笑了一下,然后随手一扔,闪闪发光的金锭子便滚落在世子马匹的马蹄旁,沾上了一圈稀泥。
“你!”贺裘侍卫拔刀,“你打发叫花子呢!”
“赫勒,住手。”世子咬咬牙,仍居高临下地说:“大人恕罪,并非本世子故意冲撞您爱妾的车驾,只是……只是本世子忙着带兵去端了御史台,找出那个污蔑华熙清白的御史将他千刀万剐,给我妹妹报仇!”
“世子殿下何出此言?”
“华熙受你们六殿下闯入惊吓,还要被你连番逼问,更有御史台那个嘴巴不干净的要说成是华熙勾引,侮辱她名节,如此下流无耻,华熙不堪其辱,竟然于今晨,悬梁自尽!以证清白!”世子左伊说得振振有词,眼中带血,恨意十足,周遭百姓如同炸开了锅一般开始高声议论,雪宜亦是大惊,华熙郡主,居然……死了?
一瞬间的惊讶诧异,但久经历练,他早已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雪宜拜道:“下官惊闻郡主丧生,虽只两面得窥芳容,亦觉不胜悲痛。不知世子殿下身为兄长,怎还有空在此调戏下官这个资质平平的侍妾呢?”
赫勒见情势不妙便赶紧打岔请战:“殿下休得听他胡言,属下愿随殿下快快荡平御史台,再来收拾这狂悖之人!啊……”
刚要驾马离去,却被眼前红色一晃,夺了手里大刀,勒紧马缰,原地动弹不得,自是令羽。
雪宜右手抬平以示阻拦,提高了声音说道:“御史台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菩萨。街上这出已经闹足,若想要个说法,还是请下官这个掌事之人随世子回去处理郡主后事吧。”
万里晴空,只需一阵阴风,便可下起绵绵细雨。而花季少女,昨日音容笑貌,已睡入棺函。
雪宜去灵堂看过,又听了婢女与侍卫的描述,望了望群情激愤恨不得炸锅的贺裘众使臣。他一言不发,默默去鹿鸣馆的长亭里,等他要见的人。
令羽遣人烹了热茶送到雪宜手里,面无表情地顶着冰块脸抱怨,“春寒料峭,主上何必站在这四面透风的亭子里?病还没好呢……”
“令羽……许是这些年日子过得太温和,竟忘了人心,原来可以残酷到这般程度。”雪宜双手捧着茶盏,看着徐徐升起的热气,眼波微漾,似是想起了很久远的伤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