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恭喜中书大人,失散多年的爱子有缘相聚,应该请世子回归本家,以全天伦!”大景的臣子自然不是吃素的,雪宜刚一认下夏和手里的假证物,群臣纷纷道贺,急着将这事板上钉钉。是否真的是中书大人的儿子不重要,这世子血统被疑,贺裘内乱才是最重要的。年轻的文官们争相揣摩圣意,堵得贺裘使臣没有话说,三人成虎,这山呼恭贺中竟让贺裘使臣极其难堪,仿佛认了多年的世子殿下已经是旁人的儿子了。
贺裘王之弟左赞扎尔多年来都想除去左伊这个唯一的继承人,以便兄终弟及,夺得王位,此刻怎肯放过机会。于是起身追问王兄道:“这小子说的话严丝合缝,认证物证皆在,现在想来大有可疑。大王岂可鱼目混珠,混淆血统,让这个汉人之子差点当了我们贺裘君主?”
“将军说的对啊!大王!他到底是不是你亲生?”
贺裘臣子纷纷怒气冲冲地质疑,更有几个左赞扎尔一派的武将直言帮腔:“诸位心中想来都有疑惑,大王英姿勇武,是粗狂男儿,而世子面容清秀,体格比草原人较小,像极了汉人!”
萧晏见局势倒向自己,便又给巴图和坦浇了一把火。“将军此言有理,朕也看着世子眉眼间与中书令深为相似。世子乔装走访问玉璧上的字,想来一定知道自己并非亲生,心心念念想回到亲生父母身边吧!”
“你个孽障!”夹风而过的重重一巴掌,扇在了茫然无措的左伊脸上,直接把他抡得摔倒在地。
巴图和坦气急败坏地抬脚就踹,左伊刚跪起来,腰间臀腿上便被铺天盖地的拳脚砸下来,巴图和坦那模样哪儿像一方王侯,简直就是粗鲁无赖在街头殴打的样子。
见状所有人都不方便发话了,全看着这一个打人,一个挨打,虽不成体统,但两方臣子都不好说什么。
左伊被踢打得腰腿上生疼,父王一向在外人面前对他格外器重,养成他争强好胜,自尊心极强的性子。比起身上的疼,他更在意当众羞辱时旁人的眼光。左伊猛地抬手挡住了巴图和坦的脚,痛心地大喊道:“父王!父王听孩儿说……孩儿是去街上走访过玉璧的事,但是那是为了帮中书令找公子以示我贺裘亲好之意,实际上我们不是帮他把儿子找回来了吗?他们不认是他们的事,怎能攀扯到我身上呢?”
巴图和坦惊见这个愿打愿挨的儿子第一次高声反抗,眼中已是水波涌动,也心有不忍。即便他心知肚明这个孩子不是他亲生,但是多年来里子面子都只靠这一个优秀的儿子撑着。上天让他无子,那听话的养子也好过作为政敌的兄弟,这才给了他世子之位。今日之事真假还不能定,左伊未必就是汉人,何况他的臣下犹在,总不能当众承认他混淆血统之事。这才醒过神来,停了踢打,尴尬地说:“本王打你,当果然不是要理会这些无稽之谈。而是你身为贺裘世子,怎么能乔装成汉人上街?鬼鬼祟祟行为不检,这才落人口实,让这小子胡乱编排!”
左伊这才捂着腰间吃力地站了起来,向皇帝行礼,“陛下莫不是要听信莫须有的故事,胡乱给本世子编排身世吧!这些证据根本禁不住推敲并不能证实与我有关,素闻民间汉人喜欢听说书看绘本,难道今天夏和大人是来娱宾的不成?”
萧晏见逼迫已极,故意没有继续追下去,他只要掀起贺裘继任君主的血统风波就算成功了,后面的是与不是,都由着想争夺王位的贺裘人闹去。于是便改了口气,“这一时朕也不好判断真假,左右两方都有理。贺裘王与世子远道而来是要修好,不要伤了和气。夏和所奏之事还需查明,可惜数日后使团便要返程……不如这样吧!连日来朕看世子几场骑射比试皆拔了头筹,朕的皇弟们与之切磋很是投缘,不如就邀请世子长留京中一段时间指教一下皇弟与皇子的武艺,既彰显大景与贺裘亲近修好之意,又能再查一查当年旧事。正好就住到朕精心修葺的梓园去吧,离中书大人近一点,也方便详谈。”
“陛下这是要留我在京做质子吗?”左伊立时便看出皇帝的目的。
萧晏微微一笑,“血统宗族事大,世子还是留下再查一查吧!不然即便是朕的中书令大人可以不要儿子,贺裘臣民也不能心安啊!”
“就算要查,也该来我贺裘查,何必要我……”
“世子,朕劝你别急着回去。听闻边境陈列的贺裘部队突发时疫,倒了一大片,连贺裘那边的一般民众都死了不少,这若是突然回去,万一染上了可怎么好?”
左伊一时语塞,萧晏说的轻巧,实则是想告诉他贺裘大军染病之事,贺裘本就是因断粮不得不投降,再加上时疫,军力对比悬殊,此刻不能轻举妄动。
“当然,若世子愿意留下表示修好之意,朕也愿奉上太医所拟的治疗时疫的药方,解贺裘燃眉之急。不必急着答复,不如贺裘王与臣下商量一下再说吧!”说完萧晏甩下了手足无措的一干人等,推托说疲累便回宫去了。
好好一场大戏,唱至高潮,截然而至,寥寥草草收场。可每人心中,都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只怕不多时,京城上至王公贵胄下至市井小巷,都多了一个绝好的谈资。
雪宜一路没有出声,只是脸色变得冰冷惨白,如同毫无生气一般。夏和坐在车里偷偷瞄着父亲,别提搭理他了,连看都不看他,只是闭目养神,又或者说,累得有些睁不开眼了。
停车后雪宜丝毫没管身后的一脸愧疚的孩子,本想大步流星地甩开他,奈何一口气卡在喉咙中不上不下的久了,猛的着了风,便扶着门边咳嗽起来。
乔姬出门来接,一身浅木色春衫格外温柔雅致,让人见了便能心平气和几分。乔姬见雪宜的样子是气得不轻,赶紧扶着给他拍拍背顺气,柔声道:“大人怎么了?可是陛下赐宴时水边风大冻着了?”
“爹爹……爹爹你不理我……乔姬快帮我劝劝父亲吧!”夏和皱着眉抿着嘴的小模样哪儿还有刚才的威风,一时让人看着心疼得很。
乔姬嗔怪地瞪了夏和一眼,但是嘴上忙劝着,“二公子又犯了什么错,慢慢教便是了,大人别动气。”
“咳咳,我可教不了他!他那么大能耐,爱怎样便怎样!”雪宜一把甩开了夏和拉着他的胳膊,扶着乔姬便往里走去,夏和一路追到门口,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虽说君命难违,国事为重,但他作为父亲的儿子密谋了半年在大庭广众之下戳父亲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实在心中愧疚不已。见雪宜怎么也不理他,只好厚着脸皮开启了他从小到大最擅长的撒娇耍赖战术,抱住了雪宜的腰“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爹爹打我骂我都行,可是别不理我!”
雪宜心知肚明,这孩子敢这样拿捏他,就是算准了自己心软,心里赌气,面上也不肯放松,故意冷嘲热讽起来,“你可快别跪在地上,你奉了君命,今日是功臣,我哪里能罚你?没由得人家以为我目无君上,对你故意苛责!身为臣子可担不起这罪名!”
夏和听了这话委屈得抽噎起来,见父亲头也不回地进了屋,瞬间屋里屋外安静了下来,跪在那里手足无措。夏和怕的很,他毕竟是养子,从前最怕父亲一生气就不理人,后来雪宜察觉他内心细腻,便是再生气也不敢晾着他怕伤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