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枫本身是陷进了回忆，但在郑氏眼里，却是梁枫一脸恍惚，似乎被自己震住的表情，她又忆起，这张熟悉的面孔往昔在自己面前伏低做小的样子，心里底气十分。

万事只要开了头，之后便如洪水开闸，她语罢甚至还觉得意犹未尽，接着挂上一副我最有道理的模样，忿忿道，“这个扫把星早该一生下来就放马桶里溺死，现在离了咱家，说不定接下来还能给老三带来个儿子呢，到时候他们夫妻两还得谢谢咱呢！”

而跪在底下的梁季冬见母亲一站出来为他说话，父亲便被制止住的情景，又想起父亲往昔的性格和行为，感觉对这次的事情有了把握，人随心动，腰板也随之挺直了几分，昂首抬头与梁枫的目光对上。

本来还只是觉得日了狗的梁枫，看他这副完全不知廉耻、毫无悔改的神情，心态更爆炸了，他前世毕竟当了多年的军人，心中自有家国天下。

他对古代读书人的套路知之甚深，知道他们最终的归宿，就是“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也就是所谓的士大夫与君王共治天下。

但是，像梁季冬这样品行的一个人，若以后真的让他读书出了名堂，等到为官做宰的那天，必定是天下百姓的苦楚，别说像原主希望的那样光耀门楣，将来史书工笔，必定遗臭万年，连带着梁氏列祖列宗也要被后人唾骂万千。

念及此，梁枫再出声，便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嘲讽，“季冬，你母亲是无知妇人，难道你也像她这样不懂事嘛，你的书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吗？我本是不想把话说的这样明白的，但你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让人失望了。”

谁知梁季冬压根无视他的怒气，反而转头给自己换上一副受伤心痛的表情，委屈不解地看了梁枫几瞬，最终无奈又埋怨地道，“爹，您骂儿子也就算了，怎么能这么说母亲，她这么多年操持家里着实辛苦，这一切都是儿子的错！”

此话落，刚才还在义愤填膺的郑氏，布满皱纹的脸上立刻爬上欣慰的慈爱笑容，一手捂着胸口，仿佛刚刚有蜜糖坠入了心间一般。

当然，于此同时，郑氏看向梁枫的眼神也愈加气恼愤恨。

看着这一对戏精母子，如同川剧变脸般的表演，梁枫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老四真是像足了他前世的那个大堂哥，天生就是卖聪明卖过头的，这时候，居然还不忘在他面前耍小心思，给他母亲上眼药。

“好好好，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梁枫双手一拍，接过他的话茬，满面笑意道，“既然认错认得心不甘情不愿，又替你母亲委屈，那待我将这一切去告诉族长乡老，还有你的先生和同窗，让他们这些有见识的人来评评，你这做的对不对？”

万万没想到，他爹不但没有像往常那样跟着他的套路走，体谅他的一片孝心，竟想把事情闹得众人皆知。

梁季冬眼神一闪，表情僵住，心里却是慌了。

他毕竟还是年轻，又农家出身，见识不深，很容易便漏了怯，急忙忙再次开口道，“爹……不要，我没有委屈，也不是我……”

梁枫见他这又迫不及待想摆脱的行为，嗤笑一声，“不委屈，不是你，这么说就还是你娘的错了？”

梁季冬下意识看了郑氏一眼，没有出言肯定他的话，但过了半晌，最后却满是悲伤地闭了闭眼，一副认命的模样。

啧啧，这表现，才真叫此时无声胜有声呢。

见心爱的儿子为了维护自己，万般委屈，默默扛下了所有，郑氏一片舐犊之情涌上心头，再度想要开口。

梁枫却是懒得再看他们俩演下去了，径直道，“老四，你是我儿子，你放个屁我都知道你要往哪个方向，所以不要在我面前耍那些小心眼子了。”

“以前因为你娘看中，你先生说你有天赋，在家里你过分一些对你兄长，我也不说什么，只盼着你能好好进学，但如今我却没有想到，你就连卖侄女的事都做得出来，你还有一点人性吗？”

“你这样做，将你兄长的为父之心置于何地？将我与你兄长的父子之情置于何地？你将读书人的尊严置于何地？啊，你这个孽障，你……还配称自己是个读书人吗？”

一段长篇大论之后，房间里不出意外，果然一阵静谧，此时恐怕若有根针落到地上，声音都能被众人听见。

想到自己刚刚说出来这么一段颇有道理的话，梁枫心里不自觉有些得意，又有些尴尬，揉揉鼻子，果然人类的本质除了真香外，还有好为人师，嘴炮王者才是真正的王者，他自己听着都差点被感动到了。

发觉父亲不仅没有改变态度，反而说出了这样严厉沉重的责备之语，梁季冬内心恐惧蔓延，再也不能自守，他手脚并用跪爬到床前，抱着父亲从床沿间垂下来的双腿，哭喊道，“爹，我没有，你误会我了，我怎么敢，我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呢？”

郑氏也呆在当场，她是读过书的，梁枫的话她也是大约明白的，其蕴含的力量让人心惊。但她依旧不能理解何为读书人的尊严，毕竟她年幼时读书，只是因为想为嫁到富贵人家添几分底气，以争取到做人上人的机会。

可见小儿子的这样震惊狼狈痛苦的模样，她也不敢再多言语了，毕竟小儿子在她面前永远都是一副无比端庄干净，朗月清风的模样。

梁孟春看到爹娘和四弟现在的状态，便知道这件事情算是暂时的解决了。

他爹安静地坐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说，但他却能感受到那瘦弱的身体里所蕴含的无限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