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老师?”
明颀有些气息不稳:“我在对面这栋楼里,二楼。”
江夜出了商场往他说的地方寻去。
上楼需得破开一条龙的手工艺品摊,也就是从卖桃木耳勺和结绳小摊子中间上楼。三无产品售卖在这里却很有底气,硬碰硬随便挤上去是不行的,他们一般会要求过路人买他们的产品充当过路费。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来者不善,江夜过路的时候他们居然没说什么,只在回眸完毕后,卖耳勺的六旬老人才长叹一声,眼神蓦地暗下来:“我乖孙要是还在,也该这般大了。”
二楼的喇叭是天然的城市广播,在狭窄逼仄的城市角落,它肩负着制造噪音和恶意营销的重任,周而复始地重复着:“手机批发,配件批发,手机一台也批发,二楼手机批发部,专业手机批发、配件批发……”
二楼外面的白色瓷砖也被广告牌所占据,被油烟熏得焦黄。
明颀守在窗边,把绿色窗玻璃摇得嘎嘎直响。
后面伸过来一只手把他的欠手抓过来,放到自己胸前。
这人长相极好,面部轮廓分明,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凌厉,不可跨越如刀锋。长长的头发被一股脑地甩在脑后,男人扶了扶被发胶固定住的飞机头。
男人要想混得好,头发必须向后倒。
不过他很快把手撒开了,看明颀还有点抖,安慰他别紧张。
“你得坚信我们有钱人的风范,我至少不敢在这种地方当众强你。”那人说道,站得笔直,乍一看竟像一个正派人物,“不过说实话,你对我的态度,一直很令我懊恼。能给我一个理由吗?”
“你找我就是说这个?”明颀不屑看他,“问我?我有点怀疑你的记忆被格式化了。”
“可能只是习惯性把错误归咎到别人身上,不好意思,我一直缺乏自我反省的意识和能力。但我希望你不是,水火不容从来不是解决方法,很多情况下,你可以适当多些让步。还有,这次遇见你,纯属偶然,并非刻意。”
“那我得谢谢这个偶然了。”
男人正了正西服领带,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生活在小城市,你不觉得憋屈吗?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一直以为你是博览群书要走遍天下的人,至少不会心甘情愿窝在这个小地方。小地方人,小家子气,这话可是你从小说到大的。”
“谬论。”
男人迈到窗边,背身用后肘枕着窗沿:“阿姨让我带你回去。”
“不回。”
“不想家吗?你多久没回去了。”
“不想。”
男人倏地噗嗤笑了,看他的眼神愈加深情:“宝贝儿,你这堵气的样子搞得我想吸你一口,你颈项可真香。”
“别说话恶心我。”明颀把领子拉上来,并附送了一个白眼。
“那你跟我说说为什么不想回去。”
明颀从鼻子里冷哼一声:“问我,那你呢?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你猜为什么。”
“……”
男人正过身,预备把明颀揽过来,想想还是算了,于是仍两手肘枕着窗沿。
“宝宝,我想跟你在一起。”
“……”
“很想很想,一直都想,说不定以后也会想。”
“嗯……”
“我们去加拿大,沿着圣劳伦斯河一路南下,到安大略去拜访你偶像的故乡。我们可以租着破冰船在两岸迂回,比赛一分钟内喝朗姆酒和咖啡。还是像以前一样,谁输了就得再来一盅黑啤,但是不准刮啤酒花。对了,恶劣的天气最符合原始的气息,或许还有人用传统的方式钓鱼呢,到时候我不介意蹭个饭,作为交换,我们会把酒分给他。”
他用富有磁性的声音发表着自己的美好畅想:“到了春天,我们沿着枫林大道驾车,在有驿站的地方停下,在腐烂的木头里观察天牛幼虫。我会给你买好多好多的糖枫汁,在雪上浇铸成凡尔赛宫的模样。如果你愿意,我们还可以在野外过夜,收集冻僵的植物做成标本,再一件件寄回去……”
明颀呆呆地听着,一言不发。
“宝宝?”
“别说了。”
“我们能……重归于好吗?”
明颀等他这句话等了太久。
等着他死皮赖脸问出来,自己再坚定不移地一口气回绝。
可是他该死地发现——自己做不到。
果然,曾经心仪之人,再过多久看到,也还是有感觉的。
“你心里还是有我的位置的。”男人笑笑,笑容中带着苦涩,“够了,我不求别的。”
“苏祁……”
“你终于肯叫我名字了。”
明颀尽力不让自己哭出来:“你有未婚妻了对吗?”
苏祁把戒指在指节上转转,淡淡地说:“准确说,我们已经结婚了。对不起,我也不能放弃她。”
“不用抱歉,没有人会逼你的,祝你幸福。”
苏祁眼神一动也不动,像要把明颀烙进脑子里。曾有一句话,贯彻始终,现在骤然变成了——
“也祝你幸福。”
上楼的楼道又暗又窄,江夜和苏祁这位冤家不免擦了身,互相嫌弃地剜一眼,因为不认识,什么都没说。
明颀就在原地站着平复情绪,看到江夜僵硬地迈着步子走过来,有的没的说了一句:“这个地方,可真是不适合约会。”
“明老师?”江夜兜着满眼悸动,“我来了。”
“他已经走了,刚走,你应该看到看了。”明颀把江夜的衣袖揪过来,提步先走,“脏乱差,这里不适合说话,我们到外面去。”
他们已经完全把那两架可怜的自行车抛之脑后,不打算让它们认祖归宗了。明颀择了一条小巷子,从千里长梯爬上去,在坡度高达六十的狭窄石梯上,好几次做出要仰头摔倒的动作,江夜则配合这位的表演,时不时地伸手拦着他,好几次碰到了他的腰枝,又敏感地缩回手。
明颀顿觉豁然开朗,陈芝麻烂谷子的□□也无甚牵绊,脚步愈发轻快,在前面喊:“快点,带你去看星月湖!”
一个小时后,强烈的体力活动几乎让两人透支,他们已经到达了一座山的山顶,明颀就近买了几罐死贵死贵的饮料,拉开拉环递给江夜。后者非但没有感谢,还强行夺过前者手里了,吐了口长气道:“休息下再喝,伤肺。”
明颀:“???”
那就听你的好了。
他们在地标建筑边停脚。
这是一座塔,金漆和各种奇怪的颜料仿出鎏金材质,第七层塔尖上的神鸟却通体着水银沁色,只留鸿头缀了一尖暗红辰砂。绕着塔对称置了两盆青花勾笔斗彩的大型梅花盆栽,秃枝上挂了铭牌,见上面题的是:“玉骨仙风”。
这里是几乎是整个城市的最高处,伏在栏杆处,整个城市的面貌尽收眼底。凭高眺远,长空万里,云无留迹,有“一览众山小”的意境。栏杆旁除了书有“危险”的提示牌,还稀稀拉拉地围了一圈不知名的植物,错过了人间四月的芳菲时节,它们“高处不胜寒”的旋律里独自盛开。
明颀很中意这BGM,跟着轻轻吟唱,江夜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看看天,看看茫茫四野,喉头已经蠕动了好几下。
星月湖并非真正的湖,从这上面俯瞰的时候江夜就明白了。
把垚城赖以生存的那条绿练比作月亮还过意得去,但是把城市建筑当成星星就不妥当了,他觉得那些辽远的星球不应该有城市的浊气,它们本来就是不可多得的烟火。
但是他什么都没说。
从“瞭望台”往一边走,还有一片空地。
垚城多山多石,这片空地就是以石头为基底的,就像是把山头削平了一块。空地四周除了人行小径的地方,大树把它们的根基扎进山石,恍惚间营造出这般与世隔绝的地界来。
明颀:“对修仙的来说,这倒是不二之地。”
江夜点头,默默地在后头加了两个字——双修。
“你说什么?”明颀朝后歪过头。
“没有。”
明颀信步,江夜则靠在一块大岩石上,快捷操作打开手机摄像头。
绿林中一点红引起了明颀的注意,他稍稍错愕便跑过去,恰好在江夜的手机里留下一个奔跑的模糊身影。
“江夜!”他大喊,抑制不住的兴奋,“这里居然有许愿宝牒。”
江夜把手机放下过去查看,果然在密叶层层遮挡间,看见了高处的一块宝牒。
他头脑一下断了根筋:“明老师,你不近视吗?”
“手术矫正过,眼镜太碍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