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颀在垚城待了十年也没学会吃辣，就像他现在依旧是个方言小白一样，且把这个当作是不进油盐好了，毕竟这样的奇葩并非当地特产一样遍地跑，彪悍的民风都不能动摇文化迟钝的非土著居民，真当是有些奇的。

严耀往他碗里夹了一块炒年糕：“吃这个，这个不辣。”

明颀半信半疑地含进嘴里，吞下，说道：

“辣。”

严耀脸有点疼，舀了些紫菜汤给他：“喝点这个。”

明颀嫌弃地看着糖里飘浮着的白花花的小虾米，嫌弃得正儿八经：“我对海产虽然不过敏，但这味儿也太大了。像没沥干净蛋清的鸡蛋壳被弃置到街道上，被阳光炙烤好几天，混合了沥青和汽车尾气，太刺鼻。”

严耀筷子一搁，色厉内荏：“你要怎样吧？”

嫂子无甚紧要地笑笑：“好弟弟，叫你别读死书，多见识见识事故人情，怎么到头来还是老样子，说话这样噎人？跟骚气又高高在上的英国贵族一样。他们总瞧不起商人，但理智的人都应该清楚，用显赫出身压制才华横溢的优秀头脑，除了展示自己缺失的教养以外，毫无裨益。”

明颀做出微微诧异的表情：“小柯，你妈最近又在看什么书？说话时劣质的英伦味儿让我快吐了。”

严柯八风不动地守着一方领土，食之净土，这小子吃饭吃得认真，竟然压根没有听到他小叔在问他什么，吃完又问李嬷嬷添了一碗。

严嫂子略显威风，又改成了谦虚的调子：“一些供人娱乐无甚营养的闲书罢了，带娃解闷神器。看得过去，只是排版很不合理，直把我密密麻麻恐惧症给引出来，只好半途而废。说起来最近漫画倒看得不少。”

“在研究新的上色方法？”明颀信口问，嫂子是个漫画师，长期以来，致力于自我画风养成。

“no,我在思考动态的光影关系，那会让我的画看起来活泼一些，只是追求静态的栩栩如生，对于一个资深漫画家来说，太有损头衔了。”

明颀就事论事，发表着自己的观点：“鄙人拙见，栩栩如生就不应该放在纸片人生存的2D漫画里，2.5D像抠图一样，不伦不类。”

“哦？”嫂子轻轻咬住筷子，“你难道不觉得赏心悦目吗？”

“看人，我就不喜欢。而且就我个人经历而言，那种刻意追求栩栩如生的漫画作者，创作的天平也偏向这一边，在故事情节和人物塑造方面力度不足。”

“你说得对，那样缺少灵魂的画作，就算临摹得再好也不会有多少人看的。”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占据了饭桌上的主导地位，回过神来，才发现大家都没说话。

明颀尝了其他的菜，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缘故，辣椒在嘴里的刺痛感一直都没有消失。李嬷嬷捂嘴，说她可以再去做点其他的，明颀摆摆手，算了。

过了一会儿，明颀实在忍不下去，额头冒出细汗，预备去倒水喝，江夜却先他一步站起来，轻轻按下他：“我来。”

严耀饶有长辈风范地眼神跟着他走出老远，才慢悠悠评价：“嗯，不错。”

严嫂子敲了他一筷子，问明颀：“好弟弟，这是你男朋友？”

噗——

明颀当胸一口老血。

严耀忙着澄清：“对天发誓，不是我泄露的。”

严嫂子：“明眼人一看就明白，用得着你一个理工男提醒我？直得一匹，对细枝末节于感情之事的你没有发言权。”

她又重复了刚才的问题。

明颀长嘘口气：“嫂子，小柯在这，你注意影响。”

“这都什么年代了，”严嫂子百无禁忌，“他听到就听到呗，从小就瞒着瞒那到底不好。诶，我懂了，你这是承认了。怎么认识的？”

小柯吃完了，十分乖巧，分别拉了他妈和他小叔的衣摆：“小柯吃饱了，走了。”

明颀点头，又见他牵着红绳连着的托马斯小火车轰隆隆地进了自己的屋里。

“我教过他，几个月。”

“他是你学生？”

“严格说来不是。”

补习机构的学生和老师私人关系十分微弱，无非是被“利益”两个字牵着鼻子走的人聚在了一块儿。

严嫂子认同他的观点，毕竟伟大的社会主义先锋也说过：人的行为一旦离开了利益，就会使自己出丑。

她没八婆似的问东问西，这种话题放在当今文化包容的社会还是敏感点，他们小家庭能接受，但唯恐当事人不爽，总要严肃对待。

“那就好好处，”严嫂子给他夹菜，“我是看他怕生才没搭话，你知道么？刚才你吃饭这阵儿，他的眼神一直落在你身上，酥得啊——唉，不行，等会儿我得补本虐文，补补血。”

明颀正打算说什么，江夜却过来了，把水杯搁在桌上，转身去厨房，端出来一盘清炒百合和去火汤。

严耀一个劲儿地对老婆使眼色：“看看人家。”

明颀：“什么时候弄的？”

江夜：“倒水的时候，顺便。”

出门看天色，进门看脸色。严嫂子见明颀脸色有点不对劲，强行岔开话题。

饭毕，大家围坐在一起唠了会儿嗑，严耀把心心念念的新一代行李箱拉杆图纸拿出来示众，大家纷纷毫不留情地表示看不懂。

完了，主人强留明颀和江夜住下来，给他们一人安排了一间房。

江夜清醒得很，毫无睡意，躺在床上发了好久的呆，严耀在敲门，开门后让他跟自己过去。

江夜还记得他挡在家门口问的那个尴尬的问题，一时不知道该喜该悲，只得摆出事不关己的正派冰块脸，亦步亦趋到了严耀的工作室。

工作室就跟他的书房差不多大，四角乃至墙边置了大小不一的盆栽，江夜忍不住在心里赞叹：呼吸作用大法好。夜里这里面二氧化碳浓度肯定严重超标。

严耀让他坐，自己则在他对面落座。

这个男人面目温和，眼角带笑，长相不俗，是能称得上“俊秀”的。

严耀不废话，开门见山：“我想跟你说说我老弟的事。”

“嗯。”

“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要给你一百万叫你离开他。”

“知道。”

江夜这个时候也坐得笔挺，严耀有点尴尬，叫他随意，不要拘束。

严耀：“我弟他……脾气是不是不太好？”

“没有，挺好的。”江夜胡诌八扯，把黑的都说成白的，脸也不见红。

严耀知道这样干问他也没用，干脆出论点摆事实：“他的脾气我比你清楚。虽然我母亲嫁得远点，我和他不常见面，大多只是寒暑假一起疯，但相信你是看得出来，他对我是没什么戒备心的，应该说，我们可以算他最亲近的人了。”

江夜只管听着。

严耀：“从刚才见到他，他心情就不怎么好，看来是老毛病又犯了，你别见怪。说实话，那娃娃愿意接受别人，我也很吃惊，吓得我方向盘没抓稳差点开河里去了。他就是这样……那个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一句话问得江夜很没有底气，他眼神飘忽：“几天吧。”

“几天？几天就带你见家长了？他从来不带外人回家，我们也差不多就是家长的意思。方便把你们之前的事简单说说吗？我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想知道他是不是主动的。”

江夜于是把自己的爱情长跑故事长话短说给他听了，严耀摸着下巴：“我佩服你。”

“谢谢。”

“不过话说在前头，我弟弟身上缺点多得很，脾气也差，习惯方面……也需要磨合，你要是受不了就早早地离了，要是死缠烂打最后把他给甩了，我是会做死你的。”他笑容满面，看起来毫无威胁。

江夜却隐隐感觉他的笑容下面藏了把刀，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