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田甜和江夜沿着三星广场的奶茶店和商场一路北上,穿过气象局旧址的大楼,又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行了半个小时,越过革命先辈和小鬼子打游击的巷道,择破码头拦了条敞篷小船,渡到河对面去。
母亲河在这里有两条支流,这便是较细小的那条。
河那边人烟稀少,很清净,旧时是抵御外敌的城郭外缘,那时中国人的迷信思想还比较重,研究易经和风水的人更是不少,城门共计十九道,各主五行中的金木水火土,分大小和主次,守卫一方平安。
大火门常开不闭,那里原本就是用建筑材料封死的,为的是杜绝火灾隐患,因为无法通行,不常被人光顾,久而久之的自然侵蚀下,已经面目全非。
小火门靠近大火门,却被很好地保存下来,人工修缮重整后,作为主要通道。
兄妹俩从雕刻着五毒和神兽的小火门进去。
城郭外有一个小型的荒岛,被改造成了公园和商业区,被两条支流环抱。
空巢老头老太太们经常来这里寻找可以一起谈天说地的知心好友,困了在岛上的小别墅里睡觉,饿了的话,吃食也方便,除了岛上的小餐馆和美食摊,还有靠江餐船。两年前原本还有小型渡轮在这里跑,但因为噪声大污染严重,被当地居民联合抗议,一起轰了下去。
相比起来,小岛上一水的三无美食摊和小食铺能存活到现在简直就是奇迹。
要从小火门进去公园,会先经过“水竹居”——“传说”中世外高人修仙、竹树环合、僻静幽邃的避暑圣地,低配版的大观园。
水竹居的脸面不大气派,木制的古朴门扇覆着青苔,低低矮矮,高点的人当心碰到头。江夜扶额,很是憋屈地从小门扇侧身进入,随意吐槽一句:“设计师对垚城人的平均身高可能有些误解。”
田甜不以为然:“说不定他自己就是个矮子。”
水竹居并不是四面封闭,它背后一面墙都是空的,像老年人掉了门牙,突兀地彰显着设计师别具一格的审美风格。横梁上搭着白绫,白绫垂到地上,上书毛笔大字——春节山中无他事,插支梅花便过年。
江夜眼神一动:“说的腊梅。”
田甜有些愣神:“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听别人说的,也不知道对不对。陈姨不是挺喜欢花?回去上网让她看看那些品种中意的,我托人送点,给家里置两盆。”
“哥,你这种精致的生活方式真不像穷人应该有的。”
“敢情你是变相说我穷?”江夜把他丢在后面自己朝前走了。
田甜处在长身体的阶段,个子窜高的同时,那双腿抽条抽得有些弱不禁风。她举步跟上去:“哥!”
“怎么?”江夜对谁都冰冰冷冷,不想浪费表情和语气。
“你明明知道我想表达什么。”田甜有些气不过,“爸爸是不是给你打钱了?”
“打,每个月都打。”
“打多少?”
“有问题?”
“他连电话都没朝家里敲过!”
“这很正常,毕竟他们已经离婚了,没法律要求二婚了还要照顾前妻,有陈姨已经够了,她最近情绪不是很稳定吗?”
“气死我了,”田甜跺脚,“你就是一个劲儿地给我转移话题。”
“并没有,一时被其它事情岔开了而已。二十万。”
“……二十万?”田甜不由得摆了个头。
“嗯,不够再找他,他不会不给的。”
“这太不公平了,他只给我五万,我太小没卡,他都是打陈姨卡上。”
田甜停步不前,满眼都是怨念:“我知道爸爸喜欢你,我在他眼里比捡的还不如,拜年电话都给我挂了。你呢?要什么有什么,他还去你学校找你,你能出国也是靠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家公司也是……你老实说,他是不是还给你买车了?”
“用烂了给我,我不捡狗剩,没过户。另外,出国的事需要提醒,我只是没争取到咱抠门学校的公费名额,自费也是要选拔的,别把你哥想成只会靠有钱人上位。”
“那他去学校找你是干什么?”
“定期视察而已,顺便传授企业管理经验,他老暗地里给我路都铺好了,就凭这份心意,我再不乐意接受也不能赶他走是不是?”
“……然后他就在勃艮第给你安排了一个私人助理?怕你听不懂课适应不了生活?”
“有问题吗?”
田甜嘴角撇下老低:“万点伤害,亏了你了哥哥,我现在不但有铁胃,还有钛合金心脏。”
江夜笑着把她推着走:“行行行,不气你了。你哥还是你哥,总得把你养着供着,上流社会跟我无关,我也不想趟大家族财产纷争的浑水。你不是早就想去看泡泡吗?等下把场子包下来?”
田甜哭笑不得,又要强撑着自尊不破功,未免中气不足:“包就包。”
公园的青少年娱乐区有简单的游戏设施,江夜清场子花了些时间,有两个开碰碰车的小孩儿一直不走,因为花钱买到了晚上七点,距离结束还有两三个小时。
两个小孩儿,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硬是跟他杠上了,冰淇淋的账也不吃,见此人如此野蛮不讲理,于是给管理员说了,他们也要包场子。
管理员都懵了:“这年头怎么哪里都能碰到土豪?”
田甜撒娇也分时间和场合,此时她很机智地不想纠缠,打算拉着他哥走。江夜杵着,望着两个怒目圆睁的小娃娃吐了口长气:“没可能。”
竞标数轮后,两个小孩儿哭着跑了。
江夜出了包场费的六倍把人给逼走的。
一锤定音原是五倍的价格,但他看不好那个数字,说“六六大顺”,甘心吃这个亏。
田甜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哥我以后给你做牛做马。”
管理员:“众所周知,这年头哪里都能碰到土豪。”
“什么地方看泡泡最好看?”江夜问。
管理员:“鸭鸭鸭,帅哥看还珠格格吗?知道香妃引蝶吧!泡泡这种东西怎么能光看呢?只要您一句话,所有的泡泡机我都给您搬过来,让泡泡围着您转。”
“洗泡泡澡吗?”江夜问田甜。
田甜笑得毫无真情实感:“洗。”
江夜:“不用了,都开着吧,我们自己找地方。”
管理员:“好嘞。”
泡泡升起来了。
田甜爬到公园的大雕石像的背上,石像有两米高,视野不太好。她又绕过喷泉到竹轩上去,贴着竹轩旁边的旋转木板楼梯直通岗哨。岗哨瞭望亭飞翘起的尖尖四角上用红绳缀了中国结和心锁。
他哥站在喷泉后面,身影被喷起的水柱遮挡住一半。
“哥——你快上来!好多泡泡!”
彩色泡泡从公园的四角的绿化区腾空飞起,吹弹可破远远升不到瞭望台的位置。田甜每次感觉那群奇妙的精灵奔自己而来,又眼睁睁地看着它们碎掉,可望不可即,就越渴/望。
她不得不承认管理员的说法,这种视角的体验并不太好,于是咚咚咚地跑下楼梯,蹦跶到大型泡泡机面前,抬头看着泡泡越飞越高,淹没在天光里。眼睛被日光刺得难受,她就变换方位,或者干脆转起来,让裙摆带着他们一起飞。
他玩泡泡要累了,就趴在半月桥上看池子里的锦鲤,用柳枝逗它们,把它们搅散。池子边凸出来有一个石制的小台子,台子开着一小门,田甜从里面取出喂鱼的饲料,跟着鱼一起乱窜。
她还在池子底发现一个东西,叫他哥打捞上来后,发现是个蹦球,拳头大小,用力拍一下会闪光。田甜还顺便揽了条鱼起来玩了半天,不过因为手滑被它溜了。
水中陆地为洲。
听一些老人说这里以前风景还不错,而且经常被一些文人骚客光顾,多半都是吹的。不过这公园里还真有首词,被上了金漆镌在一处高地的采风石上,由于这墨挥得甚是飘逸,江夜看得头大,只认出落款是“黄庭坚”,但词的内容并非是山谷词。
江夜尽职尽责地守着田甜,一直到太阳已经落下一半。
田甜也累了,江夜过来给她套上防蚊衣,回家。
正走到小火门的时候,却碰到了冤家。
从来人手里攥着的棍子里,就自然而然可以解读出“不怀好意”。
两个半大青年,十六七岁,精瘦如猴,左边个剃的平头,右边个锅盖,肉眼可见不学无术目无法纪。
江夜心说:这年头的混混怎么越来越嚣张,天还没黑呢,出来劫人?下一秒他就意识到了,窄路上劫的不是别人,就是他。
平头掏出几张照片给他看,他过目后脸色立即就变了——城南工厂旧址那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