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金,你是变/态吗?谁的照片贴我柜门上?”江夜两根手指夹着张糊照,往胡鑫床上掷去。
后者饶有兴致地坐凳子上一回头:“哦,手误,不好意思了。嘿呀,不眠不休数日终于把《机械心》配完了,要听听吗?”
“不听。”江夜无情拒绝,“你要拿去参赛?”
“切,”胡鑫摆摆手,似很不屑地吹吹嘴皮子,“跟低年级的比,赢了也是胜之不武。虽然我刚入学那会儿也是学灰,但风水轮流转,现在好歹轻轻松松甩他们几大街了。江老弟——你来给我听听呗,人家好辛苦才完成的。”
江夜:“……”
他扯过来一只耳机,片刻又觉不舒服:“外放吧。”
“好嘞。”
影片开头,伴随着音乐盒般清澈治愈的丁灵声响,镜头从冬季厚重的灰色云幕逐渐下移。欧洲中世纪小镇覆着厚重积雪,房屋窗户里透出微黄灯光。
这部哥特风的片子被不少人捧为“神作”,在系上更是风靡一时。大一学法国电影专题就拿出这片子讲过课,然而只是些最最基本的,连皮毛都算不上的东西。到了大二它的热度一窜一个高,歪打正着选了外国电影选修课的江夜,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为了写出一篇不那么狗屎的期末论文,被胡鑫这位益友逼着截图,一帧一帧地研究解读。
奈何江夜天生没有艺术细胞,选电影原想着好玩而已。胡鑫从中世纪建筑一直扯到舒曼的音乐创作风格,网盘存了几个G的资料,有PDF文件也有视频,好几个只星期览阅了冰山一角。
江夜永远忘不了提交作业的前夕。
胡鑫一个字都没写出来!当初信誓旦旦要创作出一篇前无古人期末论文的始作俑者,居然连一个故事梗概都没编出来!非但如此,还一个劲儿地嗡嗡,说他灵光乍现,觉得蒸汽朋克也可以当成个重要元素写进去。江夜当堂没有发作,耐着性子通了个宵把五千字凑完了,才把胡鑫拎到阳台上揍了一顿。
胡鑫眼神一动,两个人像有心灵感应一样,同时想到了这遭不堪回首的往事,他回忆起那次痛扁,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腮帮子,觉得那被江夜一拳头打到的地方还隐隐作痛。
电影画面已经转到了一座桥上,怀孕妇女双眉微蹙,双手抚摸着肚子,说:“要是可以,我希望永远不把你生出来。”
江夜:“……”
胡鑫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伪音还可以吧?”
“嗯,”江夜大套地双手撑在椅子上,“还挺有代入感。”
“嘿嘿,”胡鑫得了表扬,顿时神采飞扬,爬上床把被江夜扔掉的那张照片拿了下来,“你看看这人眼熟么?法语综合技能大赛亚军许真言,笔试坐你后面那个,口试和丛菲搭档。”
“偶,听你这样说我是有点印象。你新偶像?”
胡鑫撇撇嘴:“谁认大一的小学弟当偶像……”
“????啥?”江夜定睛瞧了瞧,“大一的?等等。”
江夜扶额冷静半天:“你该不会是被他刺激了,觉得他后来居上咽不下这口气,才熬了几个晚上搞了个配音作品出来吧?许真言……学校论坛里传疯了那个大一的霸道总裁,就是他?”
“谢天谢地,你可终于想起来了,省得解释。哪里没有几个卧虎藏龙的犄角旮旯啊,可家境那么好来这里读书,也太憋屈了。虽说从小在一流城市呆惯,除了睡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被父母塞到商界大鳄中人工养殖的,想透个气正常,但好歹该去呼伦贝尔大草原那种可以策马狂奔的地方吧,跳到这个粪坑来算什么。C外就是个粪坑,不接受反驳。”
“……恭喜你成功自黑了一把。”
“?”
照片里的人站在学校的钟楼前,离镜头三十米开外的地方。他双手操纵着航拍器,脸上泛着微笑。执镜人不知道是躲在那个不知名的角落,竟把人的正脸给全框在了画面里,而被拍的人貌似还没察觉。
江夜眉毛挤成一堆:“我见过他。”
胡鑫:“其实是因为你。”
两句话几户同时出口,江夜微微一愣,问道:“什么?”
“嗨呀,”胡鑫只好坦白,“因为你,你没参加那个比赛,他不服气,让我来问问你你为什么不去。还说你啥时候有空,私底下比试一次。说你的名字如雷贯耳,他崇拜你很久了,还让我把他照片给你,问问你就上面能不能给签个名,偶像!”
“??”江夜成功地被绕晕了。
“诶,你啥时候和他打过照面?他偷偷跟我说他看见你都绕道走,还让我别告诉你,他知不知道你有男朋友啊——gay里gay气的。”
“知道,也可能不知道。在电子科技园见过他,想起来了。”
VR体验室那里那个年轻的招待员。
胡鑫递过来一支笔:“不要吝啬签名哦。”
“真是,”江夜把笔拽过来,没急着落字,倒是问,“他怎么自己不来找我?”
“说这个又揭我伤疤,他说比赛没拿到冠军,没脸,这不拐着弯说我是智障嘛,有人考虑我这个季军的感受了吗啊啊啊啊啊!?”
“……”
。
“赤目重瞳,这个不太好弄哦——”
旧阁楼里,明颀姥爷戴着两片厚厚的老花镜,语重心长地说:“之前不是好好的?你怎么搞的?见了什么奇怪的人,做了奇怪的事吗?”
明颀摇头。
“唔——等我想想罢。阿明,你十多年没回家来了。”
“嗯。”明颀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姥爷说进屋帮他看看什么东西能用的,趁这段时间,把他打发到了外面去逛。
这是一个小山村,没有沿袭东南沿海一带平原的地势,而是坐落在群山里。往城里去坐火车,地势就低平些,丘陵占了大头,一直走到杭州,愈见一马平川之相。在故事话本里,这里也叫乌疆。
姥爷家的建筑是当地多见的木屋,木屋前一个水泥院子,院子高坎下乃是美名其曰“惠民工程”的国家建设项目部出资修的一条水泥公路。明颀上次在这儿时,这里还只有一条牛蹄踩出的土路,夏天雨后他们就在牛蹄形的水凼凼里捞蝌蚪。
眼看着过了这么些年,泥土路变成了“混凝土铁板烧”,蚯蚓过路要么被飞驰而过的大货车压成肉酱,要么被高温现场加工成脱水蚯蚓干,能寿终正寝的很少。
院子前开垦出一小块地,作种花之用。严柯随手摘了一朵腊梅,被严嫂子呵斥得掉了一地“咸豆”,忿忿地钻进了明颀的冬衣里。
明颀:“……”
离新年钟声敲响还有大半个月,现下只有老的在家,荒凉得不行,明颀闲得眼睛冒星星,抱着严柯顺着大马路遛弯。
“乌疆”并非穷山恶水的不毛之地,它甚至连块完整的地方都算不上。就跟“少数民族聚居地”的意思差不多,并非集中的某一块,相反,辽阔的祖国版图上,星罗棋布的都有它们的影子。可就像汉族人一头压倒的优势一样,乌疆地少人稀,在五千年历史上,只占了鸡毛蒜皮的一捺,其影响于国于民,相较一根鼻毛于观世音菩萨所去不远。
大概是:有的时候不操心,没了也不惦记。
这块以特殊职能曾经活跃于大街小巷故事话本里的土地,还生养了一群超自然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