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明颀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阁楼旧卧室找扳指,意料之中——不见了。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好几个小时,雪深几乎没过了车轮胎,院子里几个舅舅正用大铲子除雪。明岚在屋檐下打哈欠,看到他了,伸手打了个招呼。
“早安,哥哥。”
明颀走过去摸她头:“认得我了?”
“认得,我大哥嘛。初次见面,多多指教,嘿嘿。”她想起昨晚上的争吵,又问,“妈妈还生你的气吗?”
明颀笑着不答:“外公呢?”
“火房吧。”
“没见着他。”
“这么冷能去哪儿?”明岚说着下意识地哈了口气,把手塞到了衣服兜儿里,“妈妈他们走亲戚去了,午饭过后会回来。干外公家家蜂酿的蜜特甜又香,等下拿来了我分你一罐。”
明岚今天没化妆,五官的线条因而要清新柔和些,她皮肤白皙,因为缺水两颊有些起皮。笑起来面色明朗,仿佛要融入天光里。
明颀心里一揪,突然有点手足无措。
明岚:“哥哥,过两天跟我们一起回家吗?家里可好玩了。隔壁来了二婶,添了两个小妹妹,天天吵着要我跟她们一起扮长发公主玩儿。”
“那不是挺烦的吗?”
“不要紧,耳根子不清净而已。你耍性不大,又是为人师长,立竿见影的鬼点子多,肯定招架得住她们。学校挺无聊的吧?小孩子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可以克服尘世间的所有烦恼。再说,你不是挺喜欢小孩子的吗?”
明颀一抬眉:“昨天还说不认识,今天就把我底给摸干净了?”
“嘿嘿,找大姐补的功课,你一定不知道他是怎么形容你的。”
“嗯,说说看。”
“她说你圣母,但显然你并不接受这个事实,要用表面行动逆转固有属性,但因为用力过度,活活把自己贱成一个一毛不拔的骚样。”
明颀:“……你们年轻人都这么口无遮挡的吗?”
“嘿嘿,”明岚开口前总习惯笑笑,“反差萌人设多戳少女心啊,哥哥你就是少见多怪。”
一口一个哥哥活活把明颀戳成了心肌梗塞,他难得有了胰岛素告急的感觉,被这从天而降的幸福感砸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他捂着胸口平息半天,头一次被自己甜到无法自拔,神仙剧本终于被我拿到了吗?!略微回过神后,他向刚刚走出“国欠哥”命运怪圈的少女抱以一笑:“妹妹。”
明岚心里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一路披荆斩棘,踏雪山过草地,又借着筋斗云走出十万八千里,来到一个叫“太平盛世”的地方。BGM无缝衔接,转瞬间她脑子里《好日子》的歌词就开始跳跃。
[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明天又是好日子——千金的光阴不能等——今天明天都是好日子——打开鸟家门——咱享太平——!!!!]
!!!
兄妹俩异常默契地用非言传的方式表达了“兄妹相认”的激动之情,想必段誉若见此景,会触景生情,热泪如泉涌。
明岚:“哦!对了,你可别告诉大姐哦,大姐说了让我别跟你说。”
明颀:“……”
下午,家里来了个老婆子。
便是之前说要来的那个神婆子。
姥爷知道有人要说不方便,就只叫了明颀一个人出去,到竹林里一个弃置的角落。
这是夏天纳凉时,大家一起喝茶谈天的地方。平地上放着木墩子充当的凳子和青石板大桌。雪已经被扫干净了,凳子上铺了棕榈编制的垫子。
神婆子带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工具,五颜六色的,明颀大多不认识,只认出一个铃铛,上面画着“凶魁恶鬼”的图案,应当是赶尸一类的器具。他便听指挥在边边坐下,等候差遣。
那婆子疑神疑鬼地瞧了他一眼,问姥爷:“攒金杯呢?”
“堂屋里放着呢,”明颀接了话,“那不是招魂用的么?”
“可以使的地方还多着呢,”婆子道,“罢了,看情况再顶多是否回去取去。你叫明颀是吧?眼睛睁大点。”
明颀照做。
那婆子神搓搓地把他嘴掰开,用一个长钉+锤子在他牙上敲,明颀被震得头盖骨晃三晃,把她胡来的手一拨:“再敲我要驾鹤西去了。”
“这还没病入膏肓呢,”婆子上言不搭下语,用手指沾了一抹符灰把明颀眼睛旁边的颜料给擦掉,念了个神叨叨的诀。一股刺痛从眼睛里传来,明颀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牙也痛得受牵连,喉咙一抽,低头吐出一口血。
接着,他的左眼,又变成了赤目重瞳的状态。
明颀举着婆子递过来的铜镜,看着里面的自己:“有什么不同?”
神婆子拍拍手,很不屑:“说了你也不明白,简单说来就是,你被鬼上身了。阴阳留步,共生。”
明颀:“???”
他虽然相信此种邪乎的事情存在,但完全没有想过哪天自己会中奖,问道:“怎么搞?”
神婆子:“可这手法……倒像是在养薄衣。唔——也不像,挺奇怪。我得好好研究。”
明颀还想多问,那神婆子便一副“不可为外人道也”的模样,收拾东西走人。姥爷在他额头上敲两下:“回去了,小心着凉。”
这不等于什么都没做吗?这他妈绕了一圈他眼睛还是这个鬼样子。不过……不过不痛了而已。
明颀顶着一颗冷汗回去。明岚看到他眼睛吓得不行:“哥哥,你怎么了?你的眼睛……”
“没事儿,别紧张。”
明颀跟着姥爷进堂屋,边问:“姥爷刚才是见婆子去了?怎么不同我说声?”
“怕她使诈讹咱钱吗?”姥爷摆摆手,头悠扬地一甩,“嘿,不在怕的。”
堂屋边一个小门进去是上阁楼的楼梯,木板楼梯下的空间堆了很多杂物。明颀听姥爷指示把一团黑漆漆布包着的东西提出来。
“上楼。”姥爷吩咐,他就在后面跟上。
阁楼阴冷潮湿,不常有人光顾。堂屋正对的楼上房间里贮藏着些土豆,屋子中间有张矮桌。明颀把东西放在地上,打开层层包裹的布口袋,把里面的攒金杯一个一个捧出来。
口袋里还有些蜡烛,姥爷点燃,待杯子在矮案上放好,朝里面各滴了一滴蜡油。
八个攒金杯,形状跟香槟杯差不多,通体鎏金,杯体花纹图案繁复,看得明颀眼睛酸疼,越来越不是滋味。
姥爷把八个杯子的位置按照八卦位摆好,望了眼明颀,似乎有话要说。
后者会意,但心里隐约有些不踏实,先行开口了:“姥爷,幼时您对我们说的先祖发的那笔横财……和这杯子有关系吗?”
姥爷提嘴笑笑:“你还挺机灵。”
“嗯。具体?”
“你学历史还记得前朝末世皇帝曾经从故宫偷出来一批文物么?”
明颀脑子转了转,是记得有这茬,具体记不清了,只堪堪记得一个模糊的数字——1800,我靠1800!那么多藏品是怎么被偷偷摸摸带出城的?!他当时理所当然地想成是溥仪臂力惊人身体倍棒,“身体力行”地自个儿给带出来的,现在回想起太不正常了。
他瞳孔微微扩散:“啊?该不会……这其中有□□/父的功劳吧?”
姥爷微笑:“不对哦。”
明颀:“……那是走到半路被截了?□□/父生前是个土匪?打家劫舍,劫富济贫?偶,不对不对,既非仗义,最多也是私吞了。三外公的古玩店……我靠,敢情祖上是这么发达起来的?我就说!一个小小地主家庭,居然有心思有闲钱玩古董!”
姥爷噗嗤一声:“阿明,你太过激动了。你的猜测太大众,然而并不属实。”
明颀说了声失礼:“到底怎么搞的?”
“还是不够聪明,”姥爷抚了抚根本不存在的胡须,“罢了,无关紧要的破事说多了浪费时间,有兴趣自己去发现吧。”
他又说了句什么,攒金杯里的蜡油突然燃烧起来,无风自动。紧接着,熄灭了七个,只有一个杯子里的火苗还摇曳着,渐渐地蜡油被消耗完,那个杯子里的火苗也消失了。
要不怎么说书到用时方恨少,这个法子明颀是在哪本书上看到过的。一种很玄乎的定位方法,大概可以说成是旧时代的GPS,不过定位精确不到点,针对对象是鬼不是人。
姥爷收了杯子,不再理他,径自下楼,把布口袋随手一扔,又扔回了楼梯下那个黑黢黢的储物空间里。动作之随意,眼神之不可一世,比起小区因为随意扔垃圾被举报的保安有过之而不及。
明颀有时候觉得他这么奇葩,是受了某些抑或是某位清奇脑回路代言人的真传。
他叮叮咚咚地跟上,屁颠屁颠地在后面陪笑:“姥爷,我能进你书房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