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颀把手机收到兜儿里,与此同时用不沾阳春水的纤纤玉指摁挂了,回头用职业微笑答道:“认识。”
三外公从厚厚的老花镜后面瞧他,眼神步步逼近,良久,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敲了敲:“嗯。”
“外公也认识么?”
“听说过这名儿,不知道人对不对,听说是位公子爷,目前还未婚配,玉树临风,还是国际人才。”
明颀脑子里出现了几个选项,三外公说一个他就在选项后面的小框框里打一个绿色的小勾勾。
外公努嘴:“是同一个人么?”
“多半是,应该是了。”明颀百味杂陈,心说这怎么联系到祖上几代去了,于是问:“额,莫非是个大金主的儿子?江夜比我小几岁,外公怎么认识他的。”
江夜花钱大手大脚没个限制他看在眼里,估摸着他家里人也是这个德行,外加为了显摆和好玩买几个古董回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外公却摇头:“不算,顶多算同行。”
“同行?”明颀一头问号。
“嗯,她母舅家是考古一脉的人才,做古玩和古字研究的也有。业内有个关系还不错的人称鬼手李,跟他们家也有渊源。”
“考古?我可不觉得垚城那种地方能挖到宝贝,最多几铲子凿到地铁线吧,在垚城盗墓都没什么前途,他母舅家难不成是西安的?”
三外公被逗笑了,挺风趣地一抬眉:“有这个可能,老说人手不够,地铁挖不通,现代化工程受阻还三天两头挖出个大墓来。开玩笑说要雇奥特曼来干活,说给他造一个加大版的洛阳铲。前些日子拍卖行一个小孩儿问:古代贵族是不是商量好了在西安集体死亡,他们不能死洛阳去吗?”
明颀:“……”
果然,老头的严肃都是装出来的。
三外公镇定下来:“说正事。”
他狐疑地瞧了明颀一眼,后者暗道不好,紧接着前者的话就问出来了。这几天躲在小黑屋没跟那些亲戚唠嗑,最怕就是有人问他这个,但该来的总会来,一如开学季不管你暑假作业被水泡了还是火烧了被狗吃了还是会如期而至。
外公见他不答,又问:“还单身啊?”
明颀:“……”
“老大不小了你也。你也该知道:到了你这个四舍五入等于三十的年纪,甭管事业有成与否,没对象,在一干亲戚眼里就是有罪。哪来什么皱巴巴的为社会主义奋斗终生的理想?理想也要娶媳妇儿的好吗?”三外公越说越带劲儿,明颀从耳朵到锁骨一路烧红,不知道怎么接话。
在外头已经习惯了被当做“特殊群体”对待,现在回到这个小圈子反而不习惯了。仿佛多说一句就被“三观不正”“脑子有病”等贬义词困住手脚,想要澄清只会越洗越脏,虽然他自己并不认为这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但要其他人跟他一起接受……
那太难了。
以前因为这个跟父母吵得天昏地暗,以死相逼那边才勉强睁只眼闭只眼,三不五时却还是火山爆发吵得不眠不休。这段日子走得举步维艰,弥足珍贵的认可到头来还是他姥姥姥爷给的。文明越高级文化越宽容,可笑的是他父母竟还在走返祖道路,一味用尚未更新的伦理道德来压制生物本能。明颀几乎把所有感激和怀念都寄托在了这座木房子里,他尊重爱戴姥姥姥爷,但对别人,此事不愿多说一点,怕事与愿违,连这点点寄托也消散。
总之理想型已经在十多年前拐了个大弯,他也离娶妻生子这条路越来越远。
他几句话把三外公打发了,说什么自己会考虑的,心上人的事也说得含糊不清,客套话信口拈来,乞求能让三外公放心些。
外公笑眯眯地,从屋里取出一个小匣子,里面用红布包着一对镂空金镶玉戒指,送到他面前。戒指的样式挺现代,只是玉指环上稍有两道细微的裂痕。外公说这是拍卖行竞标结束后,白送的饶头,前朝的东西,说不上多金贵,怕送给他他不收。
明颀心里发颤,谢过后收下。
门外一条白毛狗摇着尾巴用头蹭明颀腿,他用手把它赶开,身子一转,正撞上一个迎面而来的小孩儿。
林间一个不稳,眼看要一个屁股蹲坐地上,明颀眼疾手快把他捞进怀里,手按着他后脑勺。林间看起来跟严柯差不多大,懵懵地盯着明颀看了好久:“舅舅。”
“多大了?”
“孟春就四岁了。”
三外公递上来一盒手工牛轧糖:“来来来,你的糖。”
林间白白的小肥手抓过糖,被明颀抱着往姥爷那边去。明颀大姐要把他接过去,他还扯住某人的衣衫不放。
大姐:“烤火去。”
“嗯。”
严柯也坐在火边,一言不发。直到听林间说:“舅舅刚才抱我了。”他才一万个不满意地向明颀伸出手:“我也要抱抱。”明颀赖不过,只好把他接过来,还没抱实,一波毫无章法的狂魔乱吻便急刷刷如雨点攻来。
严柯把脸埋到他领口:“小叔身上好香。”
严嫂子:“……”
明颀:“……”
幺舅跟幺舅娘坐在火边嗑坚果,严柯坐在明颀腿上,抓过来一把龙眼让他帮自己剥。现在他妈不在二姨不在大舅不在,小舅本来话不多,只是呼噜声响,应该不会说什么触霉头的鬼话。
明颀把装着戒指的小匣子在口袋里塞实,边问:“大舅呢?”
小舅:“给人开车去了,不多会儿我也得去。”他抬头,火光在墙上映出剪影,“你叫……那个,明起?”
明颀本来打算应了,又反应过来不对,忙解释:“二声,颀,公斤的‘斤’加书页的‘页’。”
小舅点头,貌似懂了,嘀咕道:“那不是念欣吗?”
“……”
由此可见小舅文化程度之令人诧异。
舅娘憋笑憋得面色通红,怀里小孩儿说要吃年糕,她就去热了条年糕给他啃。她走后,厨房里立刻传来石破天惊的笑声。等回来,她一边瞧着明颀耐心剥龙眼的样子,赞叹道:“良善聪慧,温和似水,女孩子都舍得不打你吧?”
明颀心脏抽搐,总觉得这是拐着弯骂自己娘气,舅娘立刻改口,问:“交女朋友了吗?”
这下彻底把人问破功了,一颗龙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从明颀的之间蹦出,义无反顾地跳进了火苗里,严柯打算半路截胡把龙眼接住,身子一歪,再猛地一扑,直往火堆里窜去。
明颀浑身一个激灵,幸地一只手还拦着他,才不至于让娃娃摔下去。不过他自己一手往回搂的过程没处理好,一侧身体歪着向下倾倒,板凳被顺势翘起来,他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头砸,起来的时候沾了一屁股灰。
严柯显然被吓着了,抓着他不肯撒手,被严嫂子一起招呼了去外面玩。
中了什么邪了这是。明颀一头黑线,严柯给他吹掉头上的灰,问道:“小叔,你没事吧?”
“有事,我摔傻了。”他摸摸兜里戒指盒子,松了口气,还在,不用回去那个地方找。
严柯在他怀里冲得高高的:“小叔不傻,小叔是最棒的,小叔最聪明,小叔听话,柯柯给你背成吉思汗。”说着,他伸出要飞的动作,一拳朝天举起,“我还会表演铁臂阿童木。”
“你安分点吧,给我蹬一肚子灰。”
“小叔,你看我好高的,我比你高诶。”
“嗯,”明颀迎着他的话,“是,冒过我头顶了,多吃点饭多晒点太阳,小柯就长大越来越大了。”
严柯:“会越来越大吗?”
“会的。”
“小叔也会吗?”
“嗯……你叔叔我最多只能长胖,别学我挑食,我还一直煞斤呢。”
“那只有柯柯在长大了?”
“嗯,等你长大了我就不抱你了。”
严柯很难接受“长大就不能在小叔怀里畅游”的事实,灵机一闪:“那长大我抱小叔。”
明颀:“额……”
严柯还在滔滔不绝:“柯柯缺长越大,小叔越来越小,我就会抱得起小叔的!”
“对,小柯越长越大。”明颀哭笑不得,这是什么弱智游戏啊。
“小叔会越来越小……越大、越小、越大、越小,”严柯突然恐慌地睁大眼睛,“小叔会不会小到没有了?”
明颀:“……”
第一次涉及这种话题,他有点手足无措,一瞥天边,指着说:“小柯,你看那个。”
严柯望过去:“那是鸟吗?哇好漂亮的鸟。”
“你觉得那只鸟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