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晚霞仍然鲜亮,仿若橙红色的绸缎,从天边滑进狼藉一片的房间。天光都未及褪色,孟瑶却感觉已经过去许久
周身禁锢被解除的瞬间,纵然有焕然新生的松快,浮在心头的却是“还好,没有食言”
半睁着眼睛,艰难地转向房门,连睫毛都在盼望那抹蓝色身影。果然,那人一脚破门,两步跨到孟瑶跟前,轻柔地将他抱起,放在床上。从始至终,眉头都拧着结
蓝曦臣正经危坐,修长的手指在温水打湿的帛巾上挑起一个尖,蜻蜓点水般点在伤口上,一下一下蘸去渗出的血水。动作轻柔又谨慎,每擦去一缕血丝,都要对着伤口轻轻呵气,时不时还会抬眼看看孟瑶,深沉双眸中忧色尽显
天边流霞中渗进深幽暮色,没有掌灯,昏暗天光抽走了屋内的色彩。惊心动魄后余下的桌倒椅翻,有种兵荒马乱中断井颓垣的荒凉
孟瑶靠着床头,还在微微喘气,努力地扯着嘴角,扬起一个弧度:“果然泽芜君及时出现了”
又说:“不必担心,伤口只是瞧着吓人,其实一点都不疼”
嘴角略一上扬,唇边皮肉外翻的伤口处,又有丝丝血水滑落,昏暗中让笑容变得异常凄惨妖艳
蓝曦臣处在背光的阴影中,脸上的表情不甚明晰。只是举在孟瑶面前的手略微抖动,不慎擦过唇角的细肉,孟瑶下意识地双手微卷,咬住唇角
蓝曦臣立刻放下帛巾,捧着孟瑶的脸孔,又轻又快地短口呵气
缓了缓,孟瑶轻笑,伸手去握蓝曦臣的手腕,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呵气如兰,泽芜君吹过便不疼了”
蓝曦臣没说话,抽出手,转身走到门边,将手中沾满血的帛巾洗净,回到床边继续目不斜视地擦拭
并没有注意到蓝曦臣的默不作声,孟瑶仍是兴致勃勃地拉起蓝曦臣的衣袖:“泽芜君可知,今日袭击我的人是...”
话说一半,手中的袖子便被蓝曦臣甩手给抽了回去。后知后觉,孟瑶这才发现蓝曦臣不对劲
也不知是不是刚才夺命的劫难留下后遗症,孟瑶居然有丝欣喜与激动。作怪的心思漫上头,双眸浸湿,手指微卷,低声叫道:“疼”
蓝曦臣指尖凝出蓝光,另一手急忙摊开孟瑶掌心,凑近仔细查看
幽蓝冷光中,蓝曦臣白皙的脸孔更加超尘脱俗,只是眉头深锁,郁结难解,看得人揪心
孟瑶傻傻一笑,语气轻缓:“逗你的,真的一点都不疼,立刻弹琴都可以,不信弹给你看”
蓝曦臣阴沉着脸,厉声斥责:“胡闹”
难得见到冷峻的蓝曦臣,孟瑶觉得新鲜,也不恼,乐呵呵地凑近:“泽芜君,为何不理我?”
怕蓝曦臣担心,又道:“不必担心。以前我经常受伤,都是独自...皮外伤,没两天就能好”
说话间,手指不老实地朝蓝曦臣腰间戳去。蓝曦臣闪身,却是连碰都不让人碰了
孟瑶这才迟钝地明白,这人是真的生气了。可自己也是刚经历生死,想着他的话,咬碎了牙,才勉强撑下来。
适才被喜悦冲散的委屈重新凝聚在心头,怄在胸腔,不上不下,憋闷得难受。索性闭上眼睛,也不再说话
蓝曦臣给人擦干净血迹,上了药,仔细包扎好,又将屋内收拾一番,才离去
孟瑶闭着眼睛,在床上翻来倒去,憋着的那口气也在等待中消磨得差不多了
回想起来,也不知自己生的哪门子气,要不是蓝曦臣及时出手,早就小命不保。蓝曦臣连着救自己三次,可算是有再造之恩,怎么就头脑一热,耍起脾气来
要是在从前,无论师父怒火滔天还是冷若冰霜,可从来都是一副好脾气地哄着
多少有几分内疚,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孟瑶想了许多措辞,温故了生疏的哄师父的手段,忐忑地等着那个满脸霜雪的人闯入
门外偶有脚步声响起,孟瑶的心总会跟着脚步声渐渐激荡,又渐渐回落平息。手心微有汗意,落在伤口,刺刺的疼
等了许久,蜡烛都垂下粗粗的奶白色泪花,依旧没有人推开房门走进来
蓝曦臣大概是气得不想再见到自己了。孟瑶有些失落,撑着手肘坐起,恨不得立刻跑去找他说明白。转念,夜已深沉,又觉突兀,方到头躺下。如此反复,搅得肚子鼓声震天,才安顿下来,闭上眼睛,决心明日早起,堵着蓝曦臣的房门,不信他不听解释
夜幕深沉,烛火跳动的光影都带着声响,打扰人的清梦。半梦半醒间,神秘人的声音震荡在耳边:“重活一世,你...”
神秘人言之凿凿,语气不容人置喙。只是往深处想,又经不起推敲。自己没有灵力,没有天赋的异禀,如何死而复生。再者,如自己这般憋屈的恶鬼邪神,定是不会有人愿意献舍吧!至于夺舍重回,更是天方夜谭
但,如若自己真的是金光瑶呢?不可以。仙门不会放过金光瑶,到时蓝曦臣该怎么办?叛出蓝氏,护着金光瑶?还是再次眼见金光瑶身死,而无能为力?
这样想着,到觉得金光瑶还是身死魂灭安稳些。如果神秘人不幸言中,那么上一世的孽也该由自己来担,蓝曦臣最好什么都不知晓。孟瑶颓丧地闭上眼,忽然很想见到蓝曦臣,多看一眼,便能多守一刻
门外,木质的楼梯间又想起“吱嘎”的脚步声。孟瑶侧过身,略有不安地等待
蓝曦臣依然一副冰霜脸,进门时,小呆和小傻两个小家伙一起拥进来,叽叽喳喳地乱叫一通,让冷清的房间热闹许多。
眼眶中酝酿出心想事成温热,孟瑶露出皓白的牙齿:“泽芜君”
手肘撑着床,艰难地起身。蓝曦臣两步走到床边,一手托着后背,一手将人圈到怀里,找了个舒服角度,让人这么靠着。又给他掖好被子,才端起床边小碗白粥,舀一勺,吹凉,送到他嘴边,也不敢碰到那惨不忍睹的唇,只小心翼翼将勺子凑在嘴角,一小勺分好几次才喂完
鸡鸣山打猎,采药时,好几次脚下踩空,从山坡上滚下来,浑身是伤。怕唐梦柔担心,自己胡乱上些药,还要忍着疼,装出一切如常的样子,取药煎药,不断忙碌,也没觉得有多疼,过两天伤口便好了。
从不知道,伤病时被人照顾会这么温暖。虽然小口喝粥,麻烦又矫情,孟瑶还是顺从的张嘴,一点点地喝完小勺中的白粥。白粥可能里加了蜜糖,冲淡他嘴里的血腥味,喉咙口还有丝丝甘甜
也许是蓝曦臣走路带风,烛火摇曳得厉害,墙上的影子东倒西歪,让人的心也跟着乱跳。孟瑶的背心靠在蓝曦臣胸前,暖意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打乱了呼吸
小傻一下蹦到床上,拱着孟瑶的手,要他抱。孟瑶刚要抬手,蓝曦臣冷着声音,生硬地说:“手上有伤,当心”
本着恩人开口就是金言的态度,孟瑶赶紧放下手。侧过身,枕在蓝曦臣肩头,只是用几根手指轻轻地揉着小傻脑袋上的花毛:“泽芜君,我们这是在青州了?”
蓝曦臣:“嗯,下午到的”
孟瑶奇怪:“为什么不叫醒我?
蓝曦臣犹豫,道:“子晞,你抱着....昨晚被我打扰,让你多睡儿”
孟瑶哈哈笑着,暖意泛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