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删节)
前几日因为江澄的事情挂在心头,孟瑶几晚都未有好眠。再加昨晚淅沥的雨声,以及满目猩红的琐碎记忆侵扰,又是半宿未眠,身体精力已经到了极限
后半夜,难得的好眠,不觉睡到日中,天光正好的时候。楼下正堂里的热闹吵嚷声,飘入房间,每句都听得清清楚楚
孟瑶这才懒懒散散地醒来,伸长脖子扫视一周,未见熟悉的身影,说不清的情绪涌上心头。对着洗得有些泛黄的帐幔发了半晌呆,兀自叹息一声,才木木地起身洗漱
将将收拾停当,腹内空虚,雷鸣打鼓。仔细想来,除了昨日清晨的那碗白粥,到现在粒米未进。只是厌倦地不想动弹,蜷在榻边,呆呆地望着楼下的熙熙攘攘,又是一声叹息。思绪繁杂,独自沉静的时候,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客官,起身了吗?”
孟瑶神思回拢,起身开门:“何事?”
堂倌:“有位好看的蓝衣公子吩咐,这个时辰将粥送到房里”
这几日,顿顿清粥,先前有蓝曦臣哄着喂着,倒也觉得滋味无穷。此刻,又见着,只觉单调寡淡,难以入口,不禁皱了皱眉:“多谢”。说完,却没有要去接粥的意思
堂倌到是个自来熟,越过孟瑶,径自走到桌边坐下,将白粥推至相邻的空位前:“蓝衣公子还吩咐,一定要瞧着您把粥喝了,才算完事“
孟瑶再次哀叹一声,默默坐到粥前
堂倌好说话,也不顾旁边人搭不搭理:“公子生在好人家,为何要叹气。蓝衣公子是您的哥哥吧?看着长相和态度就知道,定是堂哥。”
孟瑶独自喝粥也无趣,有一搭没一搭地回道:“为何?”
堂倌:“自家亲兄弟才会如此上心。不对,大户人家的亲兄弟,如此上心的也不多。你可知,这几日清晨,四更才过,我们都还未起床干活,你哥哥便来借灶台熬粥”
又道:“你可别看熬粥简单,可最见功夫:火候太大会糊,太小就半生不熟,稀稀拉拉。熬得如此浓稠,熬完还会加些辅料的更得下功夫。你可知道,这粥香惹得我们都眼馋嘴馋的,直咽口水,大师傅王二哥都连声称赞呢”
孟瑶将素白瓷碗捧入手中:“他熬的”,声音很轻,不知是问小堂倌,还是告诉自己
堂倌:“自然。小店客人多,谁愿意花这许多功夫和时间去熬碗白粥”
孟瑶原已将碗凑到嘴边,准备囫囵吞下,顿了下,还是拿起勺子,小口小口似品茶一般
堂倌:“你们有钱人家的公子,吃得就是精细,哪像我们,可不得两口吃完,赶紧干活”
孟瑶莞尔一笑,没有说话
堂倌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孟瑶边喝边听。青州的风土人情,物产特色。还有,青州原有个驻仙世家,没成想被金光瑶一把火给烧了。从此,妖魔扰人,青州不得安宁
孟瑶当时在想,如果堂倌知道,面前安安静静喝粥的人,就是他口中十恶不赦的金光瑶,会不会立刻跑去厨房,举把菜刀把他砍了
午后时分,原是酣然小憩的时间。日光不似夏季的毒辣,落在身上,仿佛披了条毛绒薄毯,温暖又柔和。街上行人稀少,连路边的小摊贩们也懒意洋洋,泛起了秋困
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只是随心地顺着一个方向,执着地走出许久。孟瑶以为,江澄的事情告一段落,蓝曦臣暂不知他是金光瑶。此刻离开,最佳
从此,飘荡世间,找个不记前尘的地方,抚琴终老。既不需负累俗世骂名,又不会因此累及蓝曦臣,惹他被人诟病
霞光消褪,薄暮残阳。荒野酒肆投下斜长的影子。挂在茅草棚外的酒幌,猎猎作响。四野无人,只有孟瑶负琴,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穿过愈渐浓密的荒草丛
野酒肆大多设在荒郊渡头,为赶路的行人提供歇脚和避雨的地方。偶尔有行人需要过夜,也可在里屋与店家同住。主要图个方便,并不会有人在意饭菜是否可口,酒肆是否舒适
酒肆的草棚三面透风,茅草搭出的屋檐下,设了四五张方桌,棱角都被磨得圆润发光。孟瑶步入时,棚内稀稀落落地坐了三两个人,边吃边抬头眺望。大家相视一笑,算是天涯客人间的心照不宣
孟瑶随意选了个坐,刚好可以远眺山峦间的血色残阳:“店家,烫壶热酒,来碟小食”
“为何不回酒馆喝?”。缓带轻飘,素白卷云纹道袍在风中轻舞。说话人不似蓝曦臣的温和,又不似蓝忘机的清冷,到是少年该有的急躁与活泼
孟瑶:“景仪公子?恰巧路过?”
蓝景仪忽然含含糊糊起来:“是我们家泽...是...是大小姐让我看着你”
荒野中,难得见到华服的世家少年,店家上酒食时,不免多看两眼。孟瑶从桌底抽出一张小方凳,拍了拍凳面,唬弄道:“蓝家大小姐看着我做什么?”
店家上了碟卤汁鸭脯,大小切得还算方正,卤汁酱黑晶亮。孟瑶兀自夹了块放进嘴里,咸中微辣,又没有埋没鸭脯的鲜味,佐一口温热的老黄酒:“店家,你这小食可比城镇中饭馆里的还地道”
又给蓝景仪递了箸:“快尝尝,真的很好吃”
店家嘿嘿笑着,端了碟油亮的炒红皮花生来:“送你的”
孟瑶:“多谢”
蓝景仪憋红了脸,待店家走回里屋,才暴躁地压低声音道:“我家泽芜君还未成婚,哪来的蓝家大小姐。是金凌。他担心你,与宗主议事前,特意托我照看你”
孟瑶凑在酒壶口,轻语:“阿凌这小子,到是长大了”
蓝景仪:“什么?”
孟瑶:“你和你家含光君怎会来此处?”
蓝景仪噘嘴,手中握箸:“你都没回答我,怎么先问起我来了?”
孟瑶:“我这不是闲来无事,瞎逛嘛”
蓝景仪将信将疑:“瞎逛到这荒僻之处?你不是打算不回去吧?”
孟瑶眉脚微挑:“怎会”
蓝景仪:”也是。我家泽芜君对你这般好,想来你也舍不得”
孟瑶:“...”
这些日子,孟瑶嘴里淡得都能养金鱼。恰逢黄酒的酒劲不大,鸭脯的味道又刚刚好,食指大动:“店家,再来两壶”
店家:“客官,我家酒的后劲可大着,少喝些”
孟瑶扯着嗓门:“无妨”
蓝景仪:“满身的伤,还不知收敛。生病了,可别赖上我家泽芜君”
孟瑶:“放心吧,要不你也来点?”
说着,到了一杯放在蓝景仪面前
蓝景仪:“....”
孟瑶:“对了,还没告诉我,怎么到的这里?”
蓝景仪:“先前,几处瞭望台几乎同时发生异动。我与思追前去查看,发觉有阴虎符的痕迹。之后,我转道兰陵去寻大小姐,路上遇到了含光君与魏前辈。便同他们一道追查。思追发出求救信号时,我们恰巧在附近”
孟瑶又将酒杯往蓝景仪面前推:“不会真没喝过吧?”
蓝景仪满是不服气,一口闷下:“谁说的”
孟瑶笑着才给他满上:“可我听说蓝家禁.....酒。这下麻烦了,也不知你家泽芜君会不会责怪于我”
夕阳西沉,暮色里的街道失去了色彩,灰扑扑的,只剩下灰瓦灰墙。小摊贩也收拾起瘪了大半的行囊,喜气洋洋地晃荡着扁担往家里走
路边一处屋檐下,少年两脚架在暗灰的墙上,单手撑地,就着昏暗的天光,歪歪扭扭地在纸上写字,目光如炬,神情自若。少年旁边还蹲着一个,那人一手替他揽住落肩的黑发,嘴里不住的碎碎念:“景仪公子,我们回家好不好?”
蓝景仪神情认真:“....”
孟瑶只觉自己偷鸡不着。原想着灌醉蓝景仪,安置他在酒肆小睡一晚,第二天总能自己回客栈。没成想,蓝景仪半杯即倒,最令他啧啧的是,没过片刻又醒了过来,面色如常,只是攥着他的衣袖,不让他离开
默默叹息一声:“我真不知道你家家规这么有道理,早知道不该用激将法,迫你喝了那半杯酒的”
蓝景仪微咬唇角,仿佛与扭曲的笔墨较着劲:“....”
孟瑶:“景仪公子,我们这半路,又是打手心,又是抽藤条,早该罚完了,这抄书便省了呗?我们回家好不好?要是被泽芜君见着,怕是连我也要一起受罚”
蓝景仪:“....”
“你们在做什么?”
孟瑶还在絮絮叨叨,同视他为无物的蓝景仪商量,身后一道惊雷,藏着愠意。还没来得及转身,手腕被蓝曦臣抓起,牵着朝客栈方向走,手上的力道大得仿佛能轻易捏碎他的手骨
蓝曦臣黑着脸,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沉着声音对蓝思追吩咐:“思追,将古琴和景仪一同带回去,明早让他来见我”
蓝思追:“是”,随即默默喟叹
红烛影幢幢,燃起白烟袅袅,整间屋子晦暗不明,诡异又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