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待魏无羡睡熟后,蓝忘机慢慢起身,将被子掀起的一角轻轻地压好以免透入夜风。一点烛火微摇,西窗外的黛青色的天即将破晓,也许到那时会有火红的希望和数万点阳光。蓝忘机坐在床沿边,垂眸看向榻上人的睡颜——眉宇微皱,不知是不是梦里还有那些诸多不愉快,眼角的睫毛沾着泪的残痕,唇瓣泛着虚弱的白色,呼吸轻柔带着浅浅的桃花酒的味道。蓝忘机看来片刻,终是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脸颊,然后,弯腰勾身,在魏无羡眉间落下一吻,极其小心,又无比眷恋。他站起身,绕过屏风出了静室。
蓝曦臣在门外见他一脸忧虑,便问:“无羡情况怎么样?”
蓝忘机看了一眼兄长,答:“还好。”
蓝曦臣为他松了口气,他见蓝忘机愁容深重,上前拍了拍蓝忘机的肩膀宽慰说:“你大可不必这么紧张,医师无羡说并未伤及要害。”
蓝忘机低着头,一副听进去又没听进去的样子:“嗯。”他知道医师说没伤到要害,是万幸,但他同样记得医师说宫腹有伤,是不幸。
蓝曦臣见他这幅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情如风雪无常,却是一动成殇。忘机,别过于深陷了。”
“……”蓝忘机微微咬牙,不做声。
天色亮了起来,晨曦照着云深不知处寒山的雾气,略有暖意。
“金陵台一事,你和无羡都见着了什么?”蓝曦臣问。
蓝忘机把他和魏无羡在金陵台所见所闻简单地说了个明白,蓝曦臣听后沉思了片刻,斟酌地问:“无羡的话……可信吗?”
蓝忘机点头:“可信。”
“那金光瑶呢?”蓝曦臣又问。
蓝忘机摇头:“不可信。”
“你怎判断无羡可信而金光瑶不可信?”蓝曦臣想着金光瑶寒室中和自己的私谈,不免有些发愠。金光瑶进言说含光君不碍事,只怕是受了夷陵老祖坤泽媚术的影响,迷了心性。当他正陷入思考时,便听见蓝忘机不容置喙地说:“魏婴可信,我保证。”
“若他连你也骗了呢?”蓝曦臣深深地看着他问。
蓝忘机眼里闪过一瞬的黯淡,不过很快便回复往常:“不会。”
蓝曦臣无话可反驳,只好让步。他坐下思索了好些,又觉得不能仅凭个人所言鉴别是非,只好待魏无羡醒来再做打算。
魏无羡醒后同蓝氏兄弟二人在藏书阁翻阅古籍查到《乱魂抄》,事情总算有了点眉目,奈何金光瑶此时恰巧差人来说夷陵乱葬岗又起异端,邀泽芜君赴金陵台与百家商议解决。忘羡二人和泽芜君便兵分两路,一分赶往夷陵,一分赴金陵台商议。
二人下了山道,抄隐蔽小路离开云深不知处,渐行渐远,直到彻底离开姑苏蓝氏门生常活动的范围。魏无羡忽然道:“蓝湛停一停,我肚子有些疼。”
蓝忘机闻声立即止步,说:“休息,换药。”
魏无羡挥了挥手:“用不着用不着。你们家的仙丹妙药那么灵,我腹部的伤口早就愈合得差不多了,可能就是些不要紧的小内伤,我上驴坐一会就好。”
“你坐?”蓝忘机看着略高的驴背担心他上驴动作太大会牵扯伤口。
“我不坐驴难道你背我吗?”魏无羡不知道蓝忘机在担心什么。
蓝忘机听了魏无羡的话竟然真的认真思考起背不背的问题,他看着魏无羡的眼睛答到:“未尝不可。”
魏无羡一下子乐了,轻笑了两声摆手说:“不了不了,你背我那几次就上瘾了?我一个大男人天天叫人背像个什么样子呀。你帮我上驴就好了。”
蓝忘机看了看他,魏无羡对他笑得灿烂,他伸手,避开受伤的位置,抱住魏无羡的腰,将他轻轻一提,稳稳地放在了小苹果的背上。
俩人就这样,一个走在前边,一个在坐在驴背上在后边悠闲地跟着。小道两旁古木参天,幽幽深深的绿意遮住天光,七八月份即将入秋的阳光从树叶的间隙间滑下来,打在地上,映出无数黄而亮的圆光斑,像是激在地面弹跳起的铜钱。魏无羡看着蓝湛走在前面挺拔的身影融进这画面里,不禁笑了起来。他大概是想到了什么事,心情大好,提手将拇指和食指屈成环状,放在口中吹了声哨子,随后有轻笑了两声。
蓝忘机转过头看进他的眼睛问:“怎么?”
魏无羡道:“没什么。”像是偷吃蜜饯的小孩在心里悄悄地得意,他脸上笑得灿烂千阳。
虽然幼年的事很多他都不记得了,但是有一幕始终模模糊糊印在他的记忆之中,趁着现在这番眼前的景象,在脑海中描绘成型。
一条小路,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打在地上,像弹跳的铜钱。载着阳光的路上,一头小花驴,三个人。一个黑衣男子把一名白衣女子轻轻一提,抱了起来,放到小花驴的背上,再把一个小小的孩子高高举起,扛到自己肩头。
他就是被高高扛起的那的小孩子。坐上了那黑衣男子的肩头,视野一下子变得格外开阔,高处的惊喜和恐惧使他振奋不已,威风凛凛,一会儿抓那男子的头发,一会儿搓他的脸,双腿扑腾不止,口里啦啦乱叫。而那白衣女子晃晃悠悠地坐在驴背上,看着他们,眼睛似乎在笑。那男子则始终默默的,不爱说话,只是把他向上托了托,让他坐得更高更稳,一手牵起花驴的绳子。三个人悠悠地走在一条载着阳光的小路上,三人的身影慢慢地在记忆深处淡去。
这是魏无羡为数不多的记忆。那是他的爹和娘,当时的一家三口。
魏无羡想到此处不由道:“蓝湛,你把绳子牵一牵呗?”
“嗯。”蓝忘机虽然不解为何魏无羡此时笑得如此灿烂,但还是侧身停下脚步,等小花驴走到身边便拾起绳子在手腕上绕了一圈,握紧。
魏无羡见他牵了绳子,自言自语道:“嗯,就还差个小的了。”
“什么?”蓝忘机问他。
“你觉得我在说什么?”魏无羡笑着不答反问。“我说——再添个小的坐你肩上,你再这么牵着我的驴,不就是一家三口了吗?阿念长大了,但这种滋味我还没体会过呢。”
蓝忘机听他这么一说,止了步,转脸看向他。此时风吹着木叶沙沙作响。
“怎么样?含光君考虑一下给念儿添个弟弟或妹妹吗?”魏无羡就着坐在驴上的姿态靠近蓝忘机,伸手抚上蓝忘机的脸,弯腰使两唇瓣贴得极近。
蓝忘机呼吸一滞,想起医师说的宫腹所伤一事,下意识偏头避开了魏无羡正吻上来的唇。任何人都不能伤他,更何况蓝忘机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