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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涩(1/2)

语文周周练应时地发了下来。

魏无羡拿着本子的手微微拽紧,心里像翻书一样“哗啦哗啦”地翻覆着些许紧张和期待。看着书页上随翻页动作一闪而过的那些字,他觉得一个个黑笔字迹像是随着他内心响起的踢踏舞曲起舞的小丑。当他翻到最新批改的那一页时,先前在他心里搭起的名为“期待”的舞台突然变得很狼狈——踢踏舞去停止了欢唱,闪烁的灯光一下子全熄灭了,四周融成寂静而漆黑的一片,徒留小丑在其中尴尬地不知是继续表演还是谢幕。

他心里有点失落,兴许不止一点。他甚至可以听见心里那座小舞台上霓虹灯管坏掉后发出的难听的电流声。

又是“生涩”。

又是蓝老师沾着红墨水的钢笔写出的笔下生风的两个字——“生涩”。

亦楷的笔锋在魏无羡眼里没有平时的那种英姿,反而像是利剑正好沾了红墨水的血渍,刺在他心上。魏无羡看着作业本,觉得自己萎腌成了泡菜。他挠头苦恼地想着,为什么他每一次磨穿脑筋辗转反侧花了一个星期才想出的语句,那人给的批注尽都是这两个字。

比喻、拟人、双关和夸张……他像小孩子搭积木一样,在脑海的语言积木堆里略显笨拙吃力地挑选出一个个精美的表现手法,经过再三思索与比对,用它们在作业本上颤颤巍巍地搭起文字的城堡。他用尽文物修复师的精心去对待写下的每一个字,魏无羡自认他至少不会是一个不合格的语言建筑师。他看着语文周周练上自己难得端正的黑色油墨字迹,又仔细逐个字地把他写的话在心里读了一遍,硬是没读出有哪个字是生涩的。

温情从饮水机处接水正返回座位,见魏无羡一副青天欲塌生无可恋的样子,她走到他座位旁打趣问:“课代表大人怎么了这是?昨天晚上是打灯学习还是打游戏伤到肾了?”

魏无羡将周周练往桌上一甩,桌上的黑笔差点被他带飞出去。他绝望地说:“我就算是通宵背商鞅和北孝文帝的那些破事,也没有写这玩意儿一次让人这么难受。”

“‘大冰块’又说你用语生涩了?”温情拿起他甩在桌上的语文周周练,抬眉看向他,眼睛像是在笑。她把魏无羡的周周练翻到最新批改的那页便看到了那所谓“原罪”的两个字。温情看了一眼他周周练上极其认真的字迹,笑着意味深长地说:“我就知道,除了那个‘冰山’,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让你如此悲愤欲死。”

魏无羡感觉很悲壮,他觉得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想象他心中发酵的失落。他指着自己的周周练道:“你读读,哥哥我花了好久才想出的这句话,你说我哪个字用得生涩了?”

温情将他写的这句话完完本本地默读完,末了,她无奈地看向魏无羡,递去一个略显痛心疾首的表情。她郑重地说:“每、个、字。”

“怎么可能?”魏无羡拍桌而起,而温情还没等魏无羡发议便将周周练一把拍回他肩上。“我说啊,你是思春了还是恋爱了?这句话有哪个字不生涩像是你写的了?”

“哪有!这就是哥哥我写的啊。我觉得我这样写没有问题很有文化很有feeling啊!”魏无羡据理力争。

温情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天,然后微微点头,表情更加痛心疾首:“看来不知道是哪家可怜的小姑娘被你这个现世货思上了。唉……算了。”她拍了拍魏无羡的肩膀无可奈何地说:“你要是哪天脱单了可别忘记请客吃饭。”然后侧身离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刷高必。

“欸!你回来把话说清楚啊。到底是谁思谁了?”魏无羡叫她,然而温情不予理睬。他看着自己的周周练,还是执迷不悟地坚信自己没有问题。

这次周周练的题目要求用“春风”、“鲜花”和“秋日”、“枫树”这四个物象写一组句子,至少使用一种修辞手法。魏无羡左想右想,冥思苦想,辗转反侧连梦里都在梦枫树和鲜花,痛不欲生了五天才憋出这一句“绝妙”,终于赶上收周周练的期限把作业交了上去。结果就这样被蓝老师毫不赏脸地判了“生涩”,他心里怎么也不好受。

“我喜欢你,像春风偏爱花彩,像秋阳独钟枫华。”

这是魏无羡想了五天才想出的修辞,他自以为傲。他觉得这句话什么都恰到好处,无法理解究竟是哪里生涩。

他试图分析,如果硬说生涩的话,是指“偏爱”和“独钟”的用法吗?可是喜欢不就是这样的吗?是嫌感情虚假卖弄吗?可是魏无羡扪心自问自己的情谊真的一点也不假——他对蓝老师的情谊,他自认为一点也不假。

高二上的那个学期,刚开学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便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理科小天王竟然选了文科!当时全年级凡是认识魏无羡的人,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教导主任还是守门大叔,都在议论这个事。有人说魏无羡是因为太过优秀,想挑战更高难度的学科(历史)才选的文科;也有人猜魏无羡是因为暗恋上了哪个文科班的姑娘,想要展开追求才转班转科的。反正大家对理科实验班的魏无羡选了文科这件事的看法都莫衷一是。众口纷纭,各有各的猜测。然而魏无羡这个当事人还不以为然地为了备考文科实验班,以一天二十页的速度刷着历史“高必”。

江澄得知魏无羡选文这个消息后,脚下生风般气势汹汹地直冲进寝室,一把揪住他校服衣领把他抵在墙上问:“你他妈是疯了还是怎么?理科年级前五的排名你不继续读,转去文科考倒数十名瞎混个什么?”

“等等等!谁文科倒数十名了?我好歹上次是倒数二十。”魏无羡说得一副感觉自己文科很棒的样子,慢条斯理地把江澄推开,然后顶着一脸心宽体胖的笑拍了拍江澄的肩膀说:“你别小看我,我学文照样能考年级前几。”

江澄愤然:“你还是少放屁吧!”

魏无羡笑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啊!我这个皇帝都不急你一个太监替我瞎操什么心?江叔叔都没反对我,你又来闹什么。”

江澄听魏无羡这话后怒气一下子翻涌升腾起来,像气蒸云梦大泽,怒气仿佛在头顶聚成彤云,下一秒便会电闪雷鸣下倾盆大雨。他握拳作势向魏无羡袭去,大骂道:“你说谁是太监来着?”

“哈哈哈哈——”魏无羡见江澄这厮的日常反应,抬手轻而易举地截下他飞来的手臂,笑得“哐哐哐”地直拍暖气片。等他笑够了,拿起桌上的历史《高中必刷题》在手里卷成筒状,敲着江澄的肩对他下了逐客令:“好了好了,我不和你说了,我还要和我的‘高必’好好谈谈恋爱,你还是快走吧,不要打扰到我的爱情。不然哥哥我考不上年级前十就怪你!”

江澄见他一脸讨打样,白了他一眼道:“天知道你究竟是要和谁爱情去啊,你就好好和你的‘文科’花前月下去吧!就凭你上次那个34分的历史月考,要是这次分班考你文科考了年级前十,我给你跪着唱《征服》!”然后他摔门而出回了自己的寝室。

而魏无羡听了他这话更乐了,躺坐在椅子里用拿着笔的手嘚瑟地敲着桌子,对离去的江澄远远地回应着:“这可是你说的啊,到时候谁不给我跪唱《征服》谁是狗!”

说完这句话,魏无羡哼着小调把他的耳机声调大了些许,将耳机塞进耳朵,又埋头把自己送入让人头疼的历史题海。

话说魏无羡放着理科年排前五的成绩不读,跑去学他班排倒数的文科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恐怕只有他一个人心里清楚。

高一下学期,他们理实班来了个新的语文代课老师,名叫蓝忘机。这人很年轻,二十出头没多少,在大学里正读比较文学博士,来他叔父的学校搞实习兼职。

蓝忘机来魏无羡班上代课的第一天,魏无羡破天荒地没有在语文课上睡过去。这种认认真真听语文课的感觉,对他来说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次。

那时刚刚入夏,窗外油亮的树叶反射着金灿灿的光,像是金镶玉一样,有些晃乱了魏无羡的眼。教室里充斥着粉笔灰、上完体育课的汗水和柠檬汽水的混合味道,被人美其名曰:“青春”。然而一身浅蓝色衬衫的蓝忘机,伴随着千篇一律的上课铃声出现在魏无羡的教室门口时,魏无羡觉得铃声像是沾了来者的光,变成了柴可夫斯基的《六月船歌》,悠悠地飘进了他的耳朵。他觉得晃着他眼睛的不再是窗外树叶反射进来的阳光。

他记得那一课,蓝忘机讲的是朱自清的《荷塘月色》。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泄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般的梦……”

蓝忘机先在课上一个人静静地朗读了一遍文章,他说,精美的文字念出来会穿上音乐的华袍。魏无羡当时看着书,听蓝忘机读上面每一个平平仄仄的语段,有一种自己在听大提琴演奏《爱的悲伤》的错觉,抑扬顿挫,婉转悠扬,柔中不失刚道,浅中不乏深思。至于为何魏无羡联想到的会是《爱的悲伤》而不是《爱的喜悦》,他也不甚清楚。

他只知道那一刻什么都恰到好处了——蓝忘机清冷的声线刚刚好;书上文字组合的温柔恬静也刚刚好;蓝忘机上的这一课选得刚刚好;他悄无声息地走进魏无羡心里的模样也都刚刚好……魏无羡抬眼看向蓝忘机,觉得那一眼的时光都镀上了金箔。他看着蓝忘机一开一合的唇,觉得好看,尤其是他念“雾”字的时候,唇瓣聚拢来像是欲吻。

春水坐船,雾里看花。

蓝忘机浅色的虹膜低垂着认真地看着书本,而魏无羡撑着下巴抬头认真地看着他,蓝忘机偶尔抬头看座下学生的情况时瞟到了魏无羡,而魏无羡就回他以笑。

魏无羡想起了他读过的一首诗——顾城的《远和近》。

“你,

一会看我,一会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的时候很近,

你看云的时候很远。”

魏无羡以前无法理解这诗里的远近,还和江澄一起嘲讽这写的是什么玩意儿,现在他大概懂得了这短短的二十八个字里那些欲言又止的感情。

那一课,魏无羡懂得了文字和语言的美。蓝忘机说《荷塘月色》写得美,魏无羡就把这篇课文在心里读了成百上千便去品味其中的美。蓝忘机说通感在表达中具有独到的魅力,魏无羡就把文中用了通感的句子高亮出来反复品读,试图捕捉“通感”艳丽的凤尾。

“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

魏无羡默读着这些字句,看着蓝忘机拿着书讲着课,踱步穿行在过道,又渐渐向他靠近。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文学积淀浅薄得有些可怜,让他琢磨不透这文字的深情。

蓝忘机从他的座位旁边路过的那一瞬,魏无羡似乎顿悟了通感的魅力——蓝忘机的衬衫挡住了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而魏无羡看见光在蓝忘机身后伸出藤蔓般的触手,交织在一起为他勾勒出金色的巴洛克式的边框;蓝忘机衣服上的檀香味混淆了“青春”的嗅觉,而魏无羡却闻到了大提琴拉过琴弦时弓上腾起的松香,听见了琴盒内旋律带动着空气发出低沉地哼唱。

他觉得蓝忘机便是那梵婀玲上的一支名曲了。

听完了那一节让他灵魂都升华的课后,魏无羡第一次生出他想读文科的念头。而这个念头的落实便是在高二上的分班考试。分班后蓝忘机只教文实班的语文,所以魏无羡既然要选文科,就不得不考进文科实验班。

分班考的前一个星期,魏无羡疯狂地背以前没有好好听过课的历史地理和政治,夜以继日地刷文科高必,和文科王后雄谈恋爱。他将他以前得心应手的理科在脑中全部废弃,建起文科的堡垒。他忘了物理的圆周运动、化学的歧化归中、生物的斑点狗的遗传规律,将他们在大脑磁带中复刻成地理的本初子午线、历史的北孝文帝改革和政治的社会主义价值体系。午夜的灯光隔着寝室的蚊帐像笼了一层薄纱,熬夜到略微恍惚的时候,他甚至忘了,他到底是在为谁背水一战。

幸好蓝忘机讲课亦庄,幸好他写板书亦楷。

分班考试结束的铃声拉响,魏无羡坐在文科的考场将黑笔收刀入鞘。他看见蓝忘机抱着一大沓做答完的答题卡路过他的考场,有种想喊住他的冲动。可他惊然发现,他竟生涩到说不出话,不知道“生涩”的是喉咙,还是心里。

成绩下来的那天,晚自习过后是他带着室友去食堂吃宵夜的狂欢,也是江澄一脸黑线地变成了狗的惆怅。魏无羡分班考刚好考了文科年级第十,江澄的《征服》一语成谶。

他还记得当时江澄扯着嘴,眉毛耸在一起,露出了一个复杂而奇怪的表情。魏无羡心情很好。

之后魏无羡就顺利地进入了文实班,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大冰块”,开始和文科斗智斗勇,和每周的语文周周练磨枪擦剑,直到现在。

魏无羡想着自己一路奋斗而来的不易征程,长舒一口气“唉”了一声,往座位椅背上一靠,将周周练盖上自己的脸。他想,他废了这么多力考进这个班,不是来看蓝忘机给他的语文周周练次次都批“生涩”的啊。他明明每一次都那么用心地去表达了……

当时选语文科代表时他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自荐,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今天是星期二,下午只上两节课,剩下的一直到晚自习之前的空余时间,都是留给学生搞社团活动的。魏无羡单肩跨上包,从座位上起身准备去往艺术楼。他出了教学楼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微微皱眉。云从四方聚拢而来,在头顶压得很低,整个天都是青蔼蔼的,像是一块包了混浆的玉,只需轻轻一敲里面的混浆便会倾涌而下。

魏无羡心想:又要下雨。

他出教学楼时忘了带伞,现在离艺术楼又很近了,他把手揣进校服的裤兜,心道也没有折回去拿伞的必要。

他刚进文实班的那会儿听人说蓝忘机在文学社作导师,于是社团又招新时,他便顶着一张高二学长的老脸去咨询台加了社团。

魏无羡所读的学校算得上全省一流,秉承着“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教育宗旨,学校的各项学生活动都办得如火如荼,光是大大小小的社团就有三四十个。那天招新现场很热闹也很混乱,各社团都搭台出节目喊喇叭想吸收新鲜血液,彩色的气球飘扬在操场上空,被喧哗的声之浪潮推得起起伏伏。魏无羡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挤到咨询台,笑着对社团咨询台的小姐姐说:“加个文学社团,谢谢。”笑容标准得露出两排整齐而洁白的牙齿。

咨询台的女同学见他笑起来的这幅模样便晃了神,也没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只觉得有一束光环把自己圈住,有丘比特的爱之矢正中心窝。在一大堆资料里稀里糊涂地翻了半天后,她递给魏无羡一张社团申请表。也许是因为后面排队的人确实多,场面很嘈杂,魏无羡拿到表也没仔细看表头,瞥到“学社”两个字就把自己的信息飞速往上填,填完后潇洒地把黑笔一搁,表一递便吹着口哨风光地离开了人堆。

他想和那人走得更近一些。

可谁知,当他怀揣着一颗饱含文学情怀的心去社团报到时,没见着上课飘仙气撒香风的蓝忘机,只见着一个油腻的中年大叔坐在导师的位置上,后脑勺的头发稀疏得可怕——典型的理科地中海,而下边的学生拿着一张张画满各种函数图像的A4纸,表面笑嘻嘻心里×××地“欢快而激烈”地讨论着二次曲线系。

魏无羡懵了。

等等,自己加的不是文学社吗?这个端坐在这里的中年大叔是怎么回事,他的蓝老师呢?文学社里的可爱小姐姐们什么时候变成这一群理工科直男了?不对,这一定不对,他觉得是他走错了教室。魏无羡连忙退出门去抬头看门号,又低头看了一眼社团通知,竟发现没有任何差错。他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加社团的前前后后,想起咨询台小姐姐递过来的那张申请表,笑容瞬间僵硬在脸上。他觉得自己是米开朗琪罗一不小心凿碎的石化雕像,一瞬间碎了一地。

他加的压根不是什么“文学社”,而是“大名鼎鼎”让人闻风丧胆的“数学社”!

他的风花雪月的梦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他当时有种想把人碎尸万段的冲动,但又不知道该碎谁。

江澄也许是个不错的人选。

同在数学社的头号理工直男江澄知道了这事后还笑他说:“你看吧,老天都断了你的文科路让你好好学数学。好好算你的二次曲线系吧,别辜负上天好意。”

魏无羡一拳抡在他的肩膀,骂了一句:“滚。”

魏无羡今天去社团的心也是相当悲壮,再配合着这个欲哭无泪的天气,他觉得各个环节都可笑得像是在演《雷雨》。

他坐在艺术楼的数学社活动教室里,眼睛看着纸上的坐标系,心里想着隔壁的蓝忘机。他渐渐觉得纸上的直角坐标系开始无限延伸,展开成一个平面,覆盖过他的桌面,越过面前一个个的理工科直男,横过头顶地中海的数学导师,穿透了教室的墙,抵达蓝忘机的面前。他甚至希望自己画上去的双曲线也能无限延长,准确无误地算出坐标点,然后戳进那人心里。

他想起了语文课上讲的“双鲤”。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

驿站是笔,尺素是纸,梅花是在纸上开得好看的十字渐开线,双鲤则是他正在直角坐标系上画的双环心形线。

算完让人头大的二次曲线,窗外的青天不负众望地下起倾盆大雨。雨细细密密地下的很大,魏无羡从窗子望出去,眼前像是被珠帘玉坠遮住了一般,柏油路旁定时亮起的路灯在雨里恍恍惚惚,像是随时要被浇到熄灭,玉兰树的叶子在雨中犯着癫痫。

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数学导师拉着自己的手点头哈腰地说什么“小魏你数学思维真不错”。等听完他放烟花般的夸赞,弄完社团杂七杂八的事情过后,离晚自习的时间也就只剩二十分钟不到。魏无羡戴上黑色卫衣的帽子,下了楼。

雨还没停。

天已经黑了。

雨滴噼噼啪啪地打在地上像是在奏响欢腾的《土耳其进行曲》,但听到魏无羡耳朵里却像在弹奏吊丧的《死公主的孔雀舞》。他把卫衣的帽子又往上拢了拢,堪堪遮住额前的碎发,准备就这样一口气冲到教学楼。

他起步欲走,却见一熟悉的白色瘦高的身影,撑着深蓝色的伞立于艺术楼门口,融如雨中夜色。

“心动”是个很重的词。

这时正好有一辆车从艺术楼大门外的柏油路上驶过,车灯像是两条油油滑滑的光之触手探照过来,而那个身影逆着黑色车头的灯光转过身来看向他。

魏无羡心里漏了一拍。

他看见在蓝忘机身后,光之触手似乎想要隔着蓝忘机来摸索他,把他看破,然后在他没有任何提防时骤然抓住他的心。魏无羡鬼迷心窍地向蓝忘机迈出步子,奔跑起来,红色的运动鞋在浅浅的水洼里踩出了浪,像是火烈鸟扑腾着翅膀和江海亲吻。

“蓝老师怎么还在这儿?”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自然而然地钻到蓝忘机的伞下,顶着一脸无害的笑意和蓝忘机搭话。也许真的是有鬼推磨。

蓝忘机微微低头看着魏无羡的脸,淡淡地道:“等你。”停顿了片刻似乎觉得有些不妥,又加了句:“见你没拿伞。”

魏无羡笑了,就在他听见蓝忘机说出“等你”两个字的时候。他看见蓝忘机白皙的皮肤在夜色下过于清冷,但在说“你”字的时候,唇角微微上咧像是在笑,琥珀色的眸子里似乎有光。魏无羡花了好大功夫才收敛起内心的欢喜,像是松鼠好不容易才藏住了浆果。他说:“蓝老师今天正好守我们晚自习,一起走怎么样。”明明是问句,却偏要说成陈述语气。魏无羡不知道的是,自己眼睛里也有光。

蓝忘机微微点头,说:“好。”

被设计成玉兰花瓣形状的路灯在雨里影影绰绰,像蒙着纱看美姬跳舞。灯下有夜蚊在雨里狂欢。空气里满是大雨打落尘埃的味道,耳畔尽是雨水敲击着伞面“噼噼啪啪”的心跳。魏无羡低头,看见蓝忘机蓝色的西裤直到小腿都湿成靛色,皮鞋从拿铁染成美式咖啡,他很自然地联想到三世因缘里蓝桥会的故事——“期而不来,遇水,抱柱而死。”他在内心告诉自己,“心动”是个很重的词。

要如何去形容呢?

“卷入珠帘湿罗幕”?

“一道残阳铺水中”?

亦或是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

“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还是

“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

生涩,生涩。

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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