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秘密
黄药师与银环闻声望过去,前者面如冠玉气度非常,瞧不出具体年岁来,后者侧身瞧不出,一转过来细看便发觉年岁不足。
于是小贩机灵的半道改口,“……给妹妹买盏灯吧。花灯许愿可灵验了。”
银环正要勾起的笑僵在了唇角。他是否该感谢至少没被说作“女儿”?估摸也不是因着他不像,而是他师父瞧着不像是有个这么大女儿的爹!
诶,这么说来,不止他显得小,他师父也照样显小啊。
黄药师却是笑了,不论是“夫人”还是“妹妹”他都没有放在心上。见银环气哼哼的像是要去砸了人家摊子,于是拉着他再一次没入人群。
“平白给你长了辈分,怎还不高兴了。不愿人家将你当作姑娘,便自己好好穿衣裳。”
银环不乐意的是这个么?不是啊。可他又不能解释,只好不吭声。
黄药师便也没说话,拉着他的手慢悠悠的穿梭在人声鼎沸里,在火热朝天里,兀自静谧安宁。
第二轮烟花放上了天,青色的衣袖与红火的披风纠葛交缠。人群里,银环落后黄药师半步,仰头望着他的背影,一直一直望着,望了许久许久,抿着唇笑开了,好似迷路的人找到了出路。他的眼中是烟火璀璨,绽放了一朵又一朵。
银环突然停下脚步,也拉扯着黄药师停了下来。一群孩子笑成一片从他们身边跑过,他听见自己说:“师父,你等等我吧。”
黄药师回过头,似是没听清:“什么?”
银环抿了抿唇,冬日的风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可握着他的手却是干燥而温暖的,一直很温暖,从未凉过。
“我说……”
不远处忽而传来哗声一片。
“呀,我就说是芙蕖!”
是梅超风的声音。
银环搭着黄药师的胳膊掂着脚遥遥望去,只见到了身边行人的后脑勺。
银环:“……”
黄药师在他耳边轻笑了一声,弯下腰托着他的屁股给人抱了起来,还像抱个孩子。口中还笑话他:“吃得比谁都多,不长个就算了,怎么连肉也不长。”
银环搂着他的脖子不理他。
一二三四五六,不多不少六个人都围在一个摊子前猜谜。
看起来是陈玄风赢了,店家捧了个一尺大的荷花灯给他,梅超风只得了个巴掌大的。她气不过,撸起袖子就要同武眠风干一架。
银环他们离不远却也不近,反正以银环的功力是听不清他们说什么的,只能瞧见陈玄风将花灯送到了梅超风的面前。也不晓得是屋檐下的红灯笼太亮还是边上的烛火太热,十八岁的少年郎望着十六岁的女孩子耳朵脖子红了个透。
多好的年纪。
黄药师抱着银环站在桥头,梅超风等人在桥的另一头,一帮半大小子聚在一块儿个个都笑着,提着吃食拿着花灯叽叽喳喳的讨论着要写什么愿望。
桥下是长长的河流,流水潺潺,静悠悠的淌过,一盏盏大大小小的花灯寄托着人世间所有美好的愿望,像是天上的银河,绚烂一片。无数青年男女于上元放花灯一盏寄托情思。两岸边有不少人打捞着属于自己的河灯,又多少痴情男女羞红了脸颊。
银环从黄药师怀里蹦下来,趴在桥头好奇的望着蹲在桥下放灯的师弟师妹们。
黄药师虚虚的扶着他的腰,怕小徒弟一时失足整个儿栽下去,那可就闹笑话了。
一座拱桥,桥上青衣人似拥非拥的护着小小的人,衣袖与烈烈似火的斗篷纠缠,好像就可以这样纠缠一辈子,护持一辈子。桥下是六个半大不小的少年人,不知岁月忧愁,每天最大的烦恼是功夫又进步了几分。他们嬉笑打闹成一团,几乎分不清飞扬起的衣角是属于那一个人的。
多好的时候。
时光慢慢悠悠的走。
他们好像可以一辈子不长大。
银环眯着眼睛忽而转过头,拉住黄药师的衣襟往下拉。
黄药师的目光盛了满河的灯火,近乎温柔。他顺从的俯下身,听银环凑近他的耳边,温热的呼吸撒在耳廓上,痒痒的。少年清脆中难掩绵软的音色飘进黄药师的耳中:“师父,你等等我吧。你等我长大呀。”
黄药师眼睫一颤,手虚虚的揽着银环的腰。
他弯着腰,默了半晌。
银环只盯着他的侧脸看,痴痴的看,他等啊等,等到了一声笑。
朗朗如月,极尽温柔。
“不着急。”
你可以慢慢的慢慢的长大,不必着急。
那一年,银环十五,黄药师二十九。
……
回到桃花岛后银环酿了一壶酒,桃花酒,埋在房门前那一株老桃花树下。
风徐徐来,桃花悠悠的落,呼吸间都是桃花香。
银环掰着手指头数着,他要在二十岁的将酒挖出来,还有五年。
他遇见的师父的时候,师父也刚好二十岁,今年是他遇见师父的第九个年头。
听闻花木皆有灵,银环悄悄闭上眼睛对着老桃树许了个愿望。最晚最晚二十岁他便算是长大了,等他长大了便将师父许给他吧。
他要在长大后告诉他,何谓,辗转反侧。
他想啊想,抱着被子在床上直滚,揣着暂时只属于自己的小秘密,像是揣着一只软绒绒的小猫儿,时不时的挠他一爪子,毛绒绒的软绵绵的,翻起心海波澜,久久不能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