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了君。”
一声清亮的呼唤,穿过重重妖气鬼雾,响彻荒芜寂寥的废墟,震得他三魂七魄老老实实地归位。霎时,风止息、云不动,茫茫天地如同陈旧的废纸,被一点一点撕扯成碎片,眼前的席云亭跟着化为齑粉,灰飞烟灭。
谢了君猛然睁开双眼,汗流浃背,像是从水里打捞出来的,他艰难地将喘息咽进喉咙里,下意识地看向席云亭的眼睛。
那双眼睛是乌黑明亮的,不是万丈深渊,而是夜空耀眼的星辰,映满世间的寒暑来往、秋收冬藏。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上撩了一下,谢了君忍不住道:“师兄......”
席云亭搭着谢了君的右手脉搏,送了点真气进去,问道:“清心咒念了?”
谢了君沙哑道:“念了,但有屁用?”
席云亭神色淡淡:“心绪大起大落,整日想入非非,就算早中晚各念一次清心咒,恐怕无甚用处。”
谢了君听到“想入非非”四个字,顿时有些心虚,但很快就厚颜无耻地把这点微末的“心虚”抹去:“还好还好,下次注意就行了。”
席云亭:“下次复下次,等到事态严重,估计就没下次了。”
谢了君被这句话砸得一愣,硬是从其中咂摸出一丝关切之意,心头像是被浇上一层甜意,美滋滋地想:他很关心我。
嘴上却说:“放心,我有自知之明,说话算数。”
席云亭没说话,牢牢地注视着他,眼神格外认真。
谢了君皮糙肉厚,忘了羞耻为何物,随口道:“怎么?是看师弟太过俊美,想吃窝边草?”
席云亭自动忽略了他的胡言乱语,沉稳道:“筑基巅峰,你快破境了,不能一直压着。”
谢了君料到席云亭会问自己的修为,大喇喇地躺在软塌上,道:“过几天我会闭关破境。”他资质不凡,即便碍于心态和体内的危机,依旧能在修行一途如鱼得水,在弱冠之年达到筑基巅峰境界,本该在去年破境,但他考虑得太多,对未来胡思乱想,就压着修为,迟迟不肯破境。
现如今,大衍仙朝人才济济,金丹修士层出不穷,相比之下,修真界就是一只被霜打蔫了的可怜巴巴的茄子,步入金丹期的修士寥寥可数,要是有人修成了金丹,多半会引起轩然大波。一旦谢了君破境成为金丹修士,他们的太虚山极有可能会跳到风口浪尖之处。
破境成金丹固然能更好地保护宗门,但也要面对更多的难题。谢了君自认为没有通天彻地的能力,只是芸芸众生里不知天高地厚的“猴子”,还要和一群乳臭未干的“同类”同舟共济,一起守住摇摇欲坠的宗门。
十年前大家尚有一腔热血,满脑子宏图伟业,颇有干劲,最瞧不起卑躬屈节、低声下气的行为,就连胆子最小的李舒云都想着把上门找茬的天机十二部打得屁滚尿流。林渝飞带领属下登门拜访那天,谢了君把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师侄统统制服,自己一身轻松地前去挑衅,后来带着紫云一行人“得胜”归来,他在师侄们的脸上看到了欣喜、疲惫……以及惊恐,这点小小的惊恐化作了一记铁锤,狠狠地砸在了心口,谢了君回过味来,看向山门的位置,又想起了酒仙对自己的劝告,终于有了点害怕的感觉。
在如水的光阴里,几人从“猴子”进化成“咸鱼”,安安分分地过日子,除了必不可少的修炼,便是像山间老农一样,耕地种田、养鸡养鸭。
等谢了君隐隐能触碰到金丹的境界时,他心有顾忌,打算制定出合适的计划再闭关破境,然而一年过去,他没想出合理的计划,倒是等来了席云亭。
席云亭:“我会为你护法,顺便照看门派和那群弟子。”
谢了君不悦:“你这话说得,怎么像是把自己当成外人?”
席云亭看着他,改口道:“我会守着你,顺便照看我们的门派和师侄。”
谢了君心情大好,对“我们”二字浮想联翩,甚至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笑道:“那就说定了。”
翌日,谢了君把自己从软榻上撕了下来,挂着浓浓的黑眼圈,几根头发在脑门上翘了起来,仿佛顽强不催的小树苗。他在房内转悠了几圈,没见到席云亭的身影,猜测对方早早出门,便慢吞吞地洗漱穿衣,诸事完毕后,就大摇大摆地走出房门,财主大老爷似的拐进了左边小宅子里。
柳一绪正坐在桌边,双手摩挲着茶杯,见到他,动作明显一顿。
谢了君坐在他对面:“想通了吗?”
柳一绪随口道:“日日想,夜夜思,想通了估计能大彻大悟、飞升成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