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自己的恨和她不一样。她从来没有明确的对象，但他有。所以他的恨，不会虚无缥缈无处安放，风一吹就散了，而是如利箭刺入青石，深没于其中，再拔不出。或者说，那一切就像他一直佩戴的袖扣，不是他不想摘掉，而是已经摘不掉了。】

“你笑什么？”

“我还是第一次坐萧总亲自开的车。今天是个好日子。”

萧潭摇头叹气，“当初招了你这么个傻子，我真是挺想不开的。”

在宋羽的指引下，两人来到建在延雨河内弯处的一家商场二楼，进了宋羽说的那家店。店面狭长，精致的装潢和落地玻璃窗营造的广角夜景，似乎让空气中弥漫的辛辣气息都更矜贵了些。

靠窗的空桌只剩两张，宋羽选了视野相对开阔的一桌，让萧总坐在更便于赏景的一侧，问萧总：“怎么样，这还行吧？”

“确实不错啊，这吃喝玩乐的事，还是你懂。”

“您看看菜单，”宋羽走过去，弯腰把菜单在萧潭面前摊开，“这里主要是川菜，您想吃什么？”

“你吃过，都听你的吧。”

“行，那我来吧。”宋羽转身就跟服务生交代了起来。

萧潭静静坐着听。以往接待之前宋羽都是提前点好了菜，萧潭并未见证过她点单的架势。

“水煮鱼做之前麻烦让师父去皮，干辣椒少放一点。”

“去皮？这个皮可能不太好去吧。”服务生看起来只有十几岁，听了这要求面露难色。

“你去跟厨房那边说一下，鱼皮不难去啊，就是辛苦你们师傅。还有，辣子鸡刚开始炸的时候不能炸太狠，干煸四季豆的肉末要瘦一点，鱼香肉丝照常就行。记住了吗？”

服务生一一用笔记下，怯生生地点了点头，紧握着一堆要求向后厨走去。

“你不会每次点菜都这么麻烦吧？不怕被所有餐厅拉黑？还有，是我请你吃饭，照你喜欢的点就行，迁就我干什么？现在可是下班时间。”萧潭开始猜测那个服务生会不会被大厨骂一通。

“我觉得对吃的真得讲究点。吃乃人生一大乐趣。”宋羽从一个女服务员手里接过刚泡好的龙井，看了看颜色，拿起萧潭的茶杯给他倒上，“茶烫，小心点。待会吃辣的虽然热，喝热茶还是好一点，去油腻。”

萧潭微微点头，“你去打听的事，有进展了吗？”

宋羽夸张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跟萧总吃饭没那么轻松，肯定离不开工作。不过就算您不问，本来也是要跟您说的。”她向前凑了凑，突然一脸正经，“关于那个最高权限，我一直想错了。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对公司内部的东西黑不了，连入口都找不到。”

“为什么？”

“我绕了好大一圈才从杨总秘书那里套出话来，她虽然没明说，但是我基本可以肯定，公司最高机密不是藏在什么有特殊访问权限的系统里，而是在一部旧电脑里。”

“旧电脑？”

“对，最老的、不联网的那种，所以我怎么黑也黑不进去。真是把最低级的东西弄成了最高级的防备。”

“那这个电脑在哪？”

“这个问不出来。但我想，应该一直藏在32楼以前老萧总的办公室里面。后来那间房一直是石承栋在用。现在听说是杨总要搬过去了。”

萧潭颔首而思，“但我们之前不是去翻过那个房间吗？什么都没发现，别说一台电脑了。”

“说明那东西重要呗，不知道藏在哪里。找到就已经不容易了，肯定还会专门锁起来。唉，碰上这种东西我感觉自己武功尽废似的，难啊。”宋羽感叹。

萧潭向前探身，“你可是宋大神啊，虽然不能黑进去，但你不是御人有术吗？”他伸出修长的右臂拍了拍宋羽的肩，“我相信你能做到，靠你了。”

宋羽明知萧总在变着法子给自己施加压力，意识却一度流连于他上臂浮出的隐约肌肉线条，“我会尽力的。”

“其实说到底是我的私事，你别勉强。上次开会的时候出了那件事，我、你、文阳等于都被推倒风口浪尖了，最好先消停一下，你也别再急着打听什么了。总之我现在可以直接接触苏远，我会从他身上想办法。”

宋羽一时间没有回答，喝了口茶后说：“对了，萧总，杨璇警官这段时间还跟您联系过吗？”

“她后来又给我发过一条信息，说她能确定刘强的事是人为的，还让我别查跟康悦和周磊有关的事。我问她别的，她就再也不回了。怎么？”

“哦，没事。我就是突然想到，随便问问。”宋羽低下头看杯子里浮动的茶渣，“其实，自从那次会上听石承栋说了那些，我就越来越觉得苏远这个人，好像是所有事情的一个连接点。您去接触他，一定要小心，没把握的话，千万不要问起什么。杨璇警官说的，应该也是有理由的。我总觉得，她可能会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

萧潭不知道宋羽为什么提起杨璇，也不知道她为何神色凝重地说起这些，只是淡淡地应道：“苏远的确不简单，我心里有数。当时我还因为杨璇的提醒怀疑过周磊，现在看来，最大的问题还是苏远。”他顿了顿，自语道：“那两件事，说不定是一件事。”

“啊？”服务生刚好上了道菜，宋羽隐约听见一句声音极小的话。

“没事，不说这些了，吃吧。好不容易出来，放松点。”

宋羽撇撇嘴，“您自己提起来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让我放松？”她口中嗔怪，手上却给萧潭夹了菜，“尝尝这儿的鱼香肉丝，我吃过好多家，还是觉得这里的最好吃，酸甜咸的比例调得恰到好处，真能把肉丝做出一种特殊的鲜味，颜色也好看。”

萧潭看了一眼碗里沾着赤酱的肉丝，确实不是那种劣质的红色，而是更能激发食欲的焦褐色，带着适度的油亮。入口一试，虽然不像宋羽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但确实好吃。而他也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细品着美食的食评家，身上有种肆无忌惮的烟火气，像从鱼香肉丝里尝出的一点辣，不仅提味，还让人畅快。

萧潭又给宋羽夹了一些，“既然好吃，你也多吃点。不过我一直好奇，你怎么对这些吃的这么有研究？从小就爱吃？”

“这是种天赋，别嫉妒啊。”宋羽笑了笑，“其实说真的，就是因为小时候在院里没什么好吃的。所以我当时发誓，长大以后要吃遍五湖四海，尝遍山珍海味。现在虽然五湖四海到不了，延礼市内也尝得七七八八了，离我的儿时梦想又近了一步。”

“你们福利院这么穷，都不给你们好东西吃？”

“是啊，当时觉得院长好像有点矫情，明明院里都快没钱买肉了，有些人送上门的捐款还给推掉。后来我才明白，那些人捐款都是有目的的。院长是不想影响我们，不想让我们去配合别人做戏，让我们从小有低人一等的感觉，所以他宁愿自己出钱，也不拿那些人的钱。而且院长还让我们干活，轮流打扫卫生啊，做饭什么的，就是让我们每个人都能出一分力，有劳才有获。”宋羽见有人过来上菜，停下冲服务员点点头后继续，“所以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挺感谢他的。要是没他，也没有现在自信感爆棚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