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明白。她也希望他能享受暂时的安生、获取一点他生活里太过稀缺的快乐，哪怕只是逃避和盗取。但也正是因此，她更加害怕，有些事情是避无可避。】

翌日，除了原有的工作安排，萧潭还在仅有的空档里去考察了两个接受恒远投资的创业公司，从细节上看看他们的发展情况。因此，他算是结结实实地忙了一整天。

宋羽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状态，却意外地发现他甚至比平常更为专注高效，只是省去了平日和自己的闲聊，连坐车的时候都在用手机审查新保险业务的宣传方案，不厌其烦地一遍遍给出反馈。宋羽都不禁替这方案背后的英雄捏一把汗——等终于过了萧总这关，版本已经不知到了几点零，后面还有杨总的鹰眼在恭候。

待这一天好容易消停时，宋羽走进办公室，发觉萧潭抱臂立于窗前，头略略低垂着，似在凝神看什么，又似什么也没入眼。

她犹豫了片刻，轻声唤：“萧总。”

萧潭如在这一声中乍醒于清梦，侧过头，并未作声。

宋羽自那不近不远处望着他的背影和侧脸，一时间恍然难辨，自己究竟处于时间长轴上的哪一个节点。这样的情景有过太多。她曾无数次看向他，熟练到足以将每一处轮廓刻在脑中，却从未曾窥见其心一隅。所幸如今她已学聪明了，懂得自觉地画地为牢，不再妄想潜入他严密封锁的一方阵地，只觉得能延续一种凝望，已然很好了。

“隔着玻璃能看出什么名堂？连颜色都变了。反正也忙完了，要不要跟我出去走走，透透气？”宋羽收起思绪，怕一双眼出卖自己，刻意在目光中挑起些许灵动。

萧潭又低头向下看了一眼才应道：“行，走吧。”

萧潭正向外走，却见宋羽往自己的办公椅走去，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递给他，有些嫌弃地对他说：“外面那么冷也不知道拿衣服？您是当自己一身鳄鱼皮还是仗着有我这个跟班？”说罢摇摇头，活像感叹孩子被宠坏的妈。

萧潭接过外套，脚步微顿。对于宋羽的关怀，他似乎一直视为理所应当，但这一刻他突然想：如果身边没有这样一个人，又会怎样？

楼外的夜淌得浓稠，本已如墨般铺染了整个布景，却偏偏被轻浮的灯点彩般挑起了一片明朗。走在河边不宽不窄的步道上，萧潭觉得那些灯有种蚍蜉撼树的执着。

“想什么呢？”宋羽问。

“没什么。在这里工作了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来河边散步。”

“您也没这闲功夫呀。有时候我心情不好就会来这走走。这里能碰到谈情说爱的、吵架骂街的、推着孩子的、穿着校服打闹的……”说到这，宋羽偏头看了看，身边正好路过三个有说有笑的少年，正是高中生模样，“还有黏糊糊的汽车尾气。所以走着走着，我就会想，世界这么大，还有这么多人努力活着，我那点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萧潭很争气地选好了重点，“你还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没吃上好吃的？”

大面积白眼袭来。

萧潭一笑，“你说得对。在这走走确实比隔着玻璃看要好点。听着人声水声喇叭声，觉得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大概一直都会这样。”萧潭感到侧脸快要被异样目光烧出个洞来，“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宋羽立即向前直视，专注看着迎面走来的阿叔那油光锃亮的脑门。

萧潭在鼻息间轻叹。他知道，无论他说多少次自己没事，别人也不会信。而他自己又信不信呢？

“苏青颖让我跟她去美国。你觉得我应该去吗？”

宋羽长睫一闪，“去美国？”

“其实以前听你说她邮件里提起美国那些事，我就想跟她去来着。”

“可是现在……”宋羽也知道，萧总问她意见的事，其实自己都早有主意了，“如果您觉得没问题，去的话，也好。我还正觉得您现在处境不安全呢。要是跟他女儿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他应该也暂时不会拿您怎么样。”她想想，又蹙了眉，“但也不一定。谁知道他的手能伸到哪里去。不过，他为什么会答应你跟苏青颖一起去？”

萧潭摇摇头，“不知道。可能是苏青颖坚持吧。还有，大概我突然跑去美国，也意味着暂时没法在这边追查进一步的证据。”萧潭对宋羽笑了笑，“说不定他想等我回来再收拾我。”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对了，说到证据这个事，我总觉得，周磊留下的那封信，应该不是关于他的去向，好像就是想告诉苏青颖什么东西。而且，如果周磊真是被苏远逼走的，那说不定就是因为他发现了关键的证据，苏远是真的害怕了。”

“你的意思是，读懂那封信的提示，或者找到周磊，就能找到关键的证据了？”

“只能说，可能性很大吧。”

宋羽之所以想把希望押在周磊这条线，是因为杨璇掌握的药物信息和之前刘强查到的线索，只能证明药物犯罪和交易的存在，但还无法确定背后的主使。仅凭现有的证据，就算事发，苏远甚至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他助理的身上。毕竟他的助理才是事必躬亲的那位。

“萧总，我跟您说个事。”

“说。”

“我的人刚刚确定了，周磊确实是回到了老家，但是他们找他的时候遇到了麻烦，不愿意再帮我找下去了。我也没办法强求他们帮我买命。所以，我想自己去一趟，把周磊找到。如果您要去美国，我就装是休假，正好过去。”

“遇到麻烦？什么麻烦？”

“具体的您就别操心了。反正他们也是群没本事的，不还得靠我吗？”宋羽笑出点得意。

“那你遇到危险怎么办？”

“好办。来恒远之前，你当我干什么呢？东躲西藏脱身这事，一回生二回熟，我都能出本书了。”

“你说实话，最近是不是有人找上你了？”

宋羽被萧潭如炬的目光盯得心下一紧，“没有啊。哪有。以前那些事都处理干净了。唉，我不就是去趟周磊的老家吗，没什么好紧张的。”

“什么紧张？我就是总觉得你有事没告诉我。”

“得了吧，关于我的事，世界上知道得最多的就是你了。要是有一天我那些老底被翻出来，第一个找你算账。”说到这，宋羽倏地敛了笑，“萧总，那您是决定跟她一起去了？”

“既然你刚才都那样说了，那我就去吧。”

“抛开别的不说，你自己想去吗？”

萧潭将双臂交叉于胸前，微微垂首，“我是真的有点累了。我也想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想，哪怕只有几天的时间。所以，能远走一趟，可能也是好事。”他自嘲地轻笑一声，“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不可理喻，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想着躲清静？”

“没有。我明白。”

她真的明白。她也希望他能享受暂时的安生、获取一点他生活里太过稀缺的快乐，哪怕只是逃避和盗取。但也正是因此，她更加害怕，有些事情是避无可避。

“萧总，有样东西，我希望你用不着，但是还是得给你。”宋羽在包里翻找着。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