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倒是无妨,只是若是为着要习武,何必去军中,你只在府里习练,铭儿、父亲教授岂不更好?”
“唉,快别提了。二哥平日教我只会在一旁指手画脚挑我的错儿,挑着了只会笑话我,这才教我功夫没多大长进呢!父亲也不多教些,每门功夫只教个六七成便不教了,娘亲说是什么胡乱学些防身便罢了,不教我吃那个苦,可我是真想学,吃苦我也不怕的!”
“父亲,是盼着你安乐无忧,有他护着你也不必要一身上等的功夫,便不似对男孩儿般严厉了。”
“唉,可谁叫娘亲偏生了我这么个男孩儿的性子呢。“展颜叹道。“嗯?大哥看我做什么,我是实话实说呀,上回我买了个香囊送大哥,大哥说若是送香囊该正经自个儿绣一个方显心诚,可你哪里晓得我一想着去一针一线地绣个香囊便,宁愿去打一个时辰木桩子呢!”
展墨原是面向着展颜,听见说上回的翠竹香囊,不察觉偏了些身子;待听她说完不禁愕然,随即连连摇头叹息,展颜便立时愁容满面,展墨只得道:“这也不是我一人说了算的,回去后还得问父亲的意思。”
展颜想父亲素来疼爱自己,一时有了甚么鬼主意从不拘着她,便是父亲大营,展铭去的多,展颜亦是去过的,故而心中畅快不禁欢喜起来。
忽的想起方才的戏文来,又叹道:“梁豫洵说朝廷里多的是只图名利不顾百姓的蠹虫,闹市却多柳夜居士这等有侠义心肠的高人,可天下的便宜都教那些禄蠹得了去。那些整日之乎者也的岂有不明白这道理的,可最后官不过倒成了沽名钓誉地通天梯了。泾洲的赵太守却是个好官,却有心无道,若不是有莫休相助,此次雪灾尚保不住泾洲多数百姓,大哥文韬武略,可许多人要结交大哥却并不为同大哥切磋琢磨,只是要谄媚恭维,这样岂不是也玷污了大哥么。大哥,我读不惯学问经书,那些经书典籍究竟教人什么?”
展墨静静听完打趣道“怎么倒学了这么些愤世嫉俗的话来。”
“何曾去学了,我亲见亲历,自然也有些感悟了,大哥倒说我是愤世嫉俗,难不成是因我读的书少说的不在理么?”
“读书人初入仕为官多也能恪守其道,然身于风云诡谲的朝廷里,有艰险阻之,有名利诱之,有富贵惑之,更甚者有强权迫之,有佞敌惧之,终日惶惶戚戚,离了初心,失了本性,做出些无可奈何之事。”展墨顿一顿又道:“然非是人人如此。朝中不乏慷慨激昂敢于冒死谏言的臣子,针砭时弊无惧无畏,不苟同不为奸,行大道大义之事。可知追其所不同,其要乃性情。”
展颜细细听去,回想了一番道:“是而有人读书悟道,能坚守本心,是故读书助其成;有人读书失途,移了性情,是故读书累其絮。是这个理?”
展墨道:“这是其一。为官固需秉承本心,然身于混沌泥泞之处,亦得寻法周全自身,先得以周全自身,再设法不独善其身,使所学之才能大而用之,所思之策广而效之,方得始终。”
展颜心中似是有什么霎那间一点而通,先前时而生出的困惑杂疑忽的顺溜解开,竟有些彻悟之感。又回味了一阵,瞧着展墨道:“大哥,那你呢?你现下是京里的将军,可我瞧着却又不甚大用,可大哥的本事远不止此,大哥不憋屈么?可若说封侯拜相为官做宰,似也非大哥之道,大哥所求是什么呢?”
“莫说封侯拜相易,一将功成万骨枯。“展墨淡淡笑一下,又平常道,“若我生在兵荒马乱之时,固愿驰骋疆场,征战四方。既然我生在国富安宁之时,何必为曲曲威名望挑发征战,累得无数人流离失所哀鸿遍野。便尽心值守,教京城百姓安定,或除暴荡寇,亦是得一无愧。”
展颜打小听多“大丈夫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剑气冲而南斗平,叱咤则风云变色““马革裹尸还“等话,故而对李广霍去病诸多英勇将军万分敬仰。今听闻展墨一番话,倒是比平日自个儿所想更为深沉,不觉间已认同了展墨所言。由是更觉拨云见日一般,似是把一直糊在心头的纱影纸渍清扫洁净,心中一片畅明,犹如了悟禅机一般洞明透亮,不禁索性舒舒服服就势躺下以手枕头悠悠然道:“以前竟不觉得,同大哥说话真教人舒服。”
展墨瞧展颜如此,便亦学着在一旁躺下,亦以手枕头。
也不晓得当下是何时辰,遥遥远处能见农舍之微微烛光,争吵笑闹声纷繁陈杂,其间家禽飞鸟声混杂,蝉虫醉蛙之声裹挟,天南海北俱是一片嘈嘈;近处四籁俱静,风停云止,长烟一空,惟皓月一轮。
又不晓得过了许久,展墨轻声道明日仍有半日路程,还需早早歇下。展颜亦忧心同钱莫休一道儿去街上玩耍的担儿,便起身同展墨回了客栈。
回去见二人尚未歇下,钱莫休耷拉着眼皮打着哈欠咬着牙道:“若非晓得你俩是兄妹,我只当你们弃了我们灯下幽会去了呢,这个时辰了,也晓得回来。”又转头问一旁担儿道:“好娃娃,我说她没把你卖给我罢,这会能去睡了罢。”
展墨教钱莫休呛得一时语塞,展颜不甚以为意,笑道:“是不该回得太晚了,只是忘了时辰。”便去瞧担儿,见担儿精神尚好,尚意犹未尽,眼底却有几分困倦,听莫休这话便是说在等她了?忙笑着同担儿温言细语道:“快歇着去罢,明日还要早起呢!明儿就到家了,那时我带你好生玩去!”
担儿显是愈发困了,听完点点头道声安便同莫休进房睡去。
展颜原托付担儿同展墨一道,只因展墨自小独寝独住,真真不知如何哄慰孩童,加之其平素冷面少语,不擅言辞,故拘得担儿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喘,是故钱莫休一面打趣展墨一面教担儿跟了他去,这二人倒相处得融洽。
眼见着担儿同钱莫休进屋睡去,展颜嘻嘻笑起来,打趣小孩儿也怕展墨,忽又想起展墨如此性子盖因幼时不与爹娘一处故而人情生疏,忙又止了玩笑;展墨先时见展颜打趣,心中虽是无奈却亦颇有几分欢喜,见展颜又止了笑如何不晓其所思所想,便又添一丝惆怅,却是又有些好笑,又怕展颜自责,便只作不知道:“你也该早些歇下了,快些回房去罢。”
展颜忙笑着道了晚安,二人亦各自回房歇下。